「沒關系,佳舲,別管它了。」
熱心的佳舲正用面紙把她衣服上的番茄汁越擦面積越擴大。
熱心的佳舲和昨夜用冷眼瞪她的佳舲仿佛判若兩人,但實際上或者不然。
「你的衣服很怪。」佳舲贊賞的打量綃瑤剪過的舊襯衫。「自己設計的嗎?」
「哪里,是舊衣服,袖子破得沒法捕,只好剪掉,丟了可惜嘛,這里也是。」綃瑤拉拉襯衫下擺。
「很好看,我喜歡。」
她的言不由衷那麼明顯,不過綃瑤不在意。听澤光說了這些孤兒的可憐遭遇,她對他們只有滿懷的不忍心。
「那好,不如我把它送給你。」
佳舲的笑容冷漠。「謝謝,我不撿人家不要的東西的。」
「嗯……」綃瑤尋思話題。盡避只有一天,她希望和這些孩子成為朋友,而不僅是某個似乎義務性的來陪他們玩一天的陌生人。
「你是澤光的女朋友嗎?」
听到她直呼澤光的名字,綃瑤嚇了一跳。
「我……不認為,我們只是朋友。」
「澤光是個好人。」
綃瑤注視少女變柔的表情。
「你為什麼叫他的名字?」她只是感到奇怪。
佳舲眼神又冷起來。
「為什麼不行?」
「我是說,他不是收養了你們全部嗎?那麼他等于是你們的父親了。在香港,我們中國人不稱父母的名字的。」
「我已經有養父母了,他們雖然已經去世,仍將永遠活在我心中。澤光……、他不能也不會做我的父親。」
「這個你得和他談談,據我所知,他已辦好你們六個孩子的領養手續了。」
佳舲突然轉身倒退著走。
「你看華安。」
綃瑤不明所以的轉頭看獨自一人遙遙落後的男孩。當他發現她們在看他,他停了一下,然後假裝沒看見的繼續邊走邊揮著他撿來的干樹枝。
「他兩歲時他的父母死了,父親對他根本不聞不問,後來交給他祖父母扶養,他們在他五歲時也先後去世,從那時起,到澤宇爸爸和璇媽媽收養他之前,他換過七個不同的家。」
「怪不得他看起來這麼孤僻。」綃瑤低語,停住了腳步。
「松子.生下來就被她的生母拋棄,她沒見過她母親,也不知道她生父是誰,但她還算幸運的,因為她還在醫院等待被領養之時,就遇到了澤宇爸爸和璇媽媽。」
華安走到離她們約五步遠處,停在那不再往前,也沒看她們。
「走吧。」佳舲說。「我們不走,他就會在那站上一整天。」
「為什麼?」
「他不會走在所有人前面,這樣他看不到其他人是不是還在。他也不會走在中間,對他來說,他無法顧前又顧後。他不喜歡和任何人同行,所以他只要留在他看得到我們的地方就行了。」
綃瑤整顆心都糾了起來。
她們繼續往前走時,數次,綃瑤想回頭,都被佳舲察覺阻止。
「不要老看他。澤宇爸爸收養他之前,他待的那個家里的男主人,大概听說他常常從寄養家庭跑掉,他們用鏈子把華安栓起來,關在狗籠里,然後把一條他們養的大狼狗栓在籠子門外,看著以防華安逃走。」
「哦,天。」綃瑤心痛地申吟。
「他到澤宇爸爸家後,又逃走好幾次。起初他們找他回來,璇媽媽每次都當他失而復得的寶貝一般,加倍疼他。後來我看他八成食髓知味,想得到較多寵愛和注意力時就逃家。」
她不屑的口吻令綃瑤皺皺眉,不過她沒說什麼。
「澤宇爸爸還是找他,璇媽媽剛開始給他些輕微的處罰。嘿,罰了他之後,他乖乖的了。再後來,他早上逃家,晚上就自己回來了。直到他自己終于玩膩了這套捉迷藏把戲,不再逃走了。」
綃瑤心想,應該是夏澤字和謝璇天妻的愛心和耐心感化、收服了這孩子。但現在看來,華安仍是一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樣子。
假如澤光沒法盡快為這些孩子安頓好一個讓他們感到有所歸屬的家,華安很可能會再度成為逃家的孩子。想起報上關于失蹤孩童的報導,綃瑤既為華安擔心,又為澤光著急。
「韓一是澤宇爸爸把他從他親生母親手中救出來的。」佳舲繼續對她說著每個孩子不同的出身和悲慘遭遇。
「怎麼了?夏澤宇認識韓一的生身父母嗎?」
「哼,澤宇爸爸才不會去認識那種不入流的下層人物呢。韓一的生父是個靠打散工掙活的工人,也是個酒鬼。他喝醉了打妻子,沒錢買酒也打妻子。他妻子就打他們唯一的小孩出氣。澤宇爸爸當時在韓國采訪新聞……他以前是記者,你不知道吧?」「她驕傲的口吻令綃瑤微微笑。佳舲對夏澤宇夫婦的敬愛無不溢于言表。
「我听澤光提過。」她說。
「總之,澤宇爸爸經過處貧瘠的民區,听到女人凶殘的尖叫,他覺得夾在中間的孩子哭聲很奇怪,就去看個究竟。他發現韓一時,那個不到兩歲的小表給打得臉腫得五官都快分不清楚了。」
綃瑤突然了解到她在這越听心越絞痛,越听越不忍卒听,佳舲述說的表情和音調則始終沒變,冷淡得幾乎是無動于衷。
不錯,這其他幾個孩子和她都沒有直接的血緣關系,綃瑤亦不清楚她多大時為夏澤宇夫婦所收養,不管怎麼說,她和其他小孩都因緣際會地來到了同一個家中,成為兄弟姊妹,總該有那麼些感情才對。
「你說了華安、韓一、松子的故事,你自己呢?」綃瑤關懷地問。「你知道你是在何種情況下被夏澤宇他們收養的嗎?」
佳舲據緊嘴巴,望向她們剛過路口,行經的一片樹林。
「你知不知道越新是越南人?越共扔一顆炸彈,誤丟到他家,把他父母炸得血肉橫飛,越新是大難不死,剛好不在家,否則他也是炸彈底下四散的皮骨了。」
「我在問你,佳舲,你自己呢?」
女孩頓住,身子轉向她,目光似冰且又如炬。
「你不關心,對嗎?你就和其他人一樣,根本漠不關心。你們把我們當成野生動物園里的野獸,好奇的來看看我們,听些慘絕人寰的故事當茶余飯後的閑話題材,說一說,笑一笑,然後遺忘掉。」
「佳舲……」
女孩並沒有動,音量也沒提高,她僅是一字一字把話迸出齒縫,但從她積聚了不知多少悲恨、傷痛的身上涌出來的沖力,沖擊得綃瑤幾乎站立不住。
「你盡避回去把你看到、听到的故事加以宣傳、渲染,我們沒有人在乎。我們知道自己是誰,不在乎旁人的想法和眼光。但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訴你,你就算和澤光上床,他也不會把你帶進我們這個家的。」
「什麼……」
「他一個一個地找你們來照料這幾個頑皮小孩,因為他體貼我,他了解澤宇爸爸和璇媽媽的死對我打擊多深,我需要時間復原。但是我很堅強,我對他說過,我會再告訴他,直到他不再那麼放心不下的心疼我。我——」她用力指向她自己胸膛。「會和澤光一起把這些孩子扶養長大,我和澤光會是他們永遠的父母,我們永遠不會離開他們。沒有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能拆散我們,或企圖插在我們之間!」
目視她大踏步堅決地走開,綃瑤一時腦中一片空白,接著又塞進了她無法思考清楚的一團混亂。
她征征站在原地時,華安卻小心翼翼地走到她旁邊來了。不過他和她保持著相當距離,防衛、審慎地看著她。
「佳……佳舲很生……生你……你的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