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完了沒?」他問,十分平靜。
「恐怕我是對你說太多了。」她同樣平靜,只是內心里早已翻江濤浪。
「我可以解釋剛剛的事和這張支票,但不是現在。我只能告訴你,事情不是你所以為的那樣。我和心雯之間什麼也沒有,她不是我女明友,從來就不是。」
「你的說服力又減弱了,何先生。而且我不在乎她和你是什麼關系。支票是我父親酬謝你的,是你應得的,畢竟為了安排我們父女團圓,你費了不少心思,出了不少力。昨晚,」咽下苦澀和悔恨,她冷漠地加上。「算是我對你的答謝,因為我沒有錢,沒法出手如我父親這麼大方,委屈你了。」
敬桐用力刷一下頭發。「老天,嘉茹,不要把一件美好的事,拿來貶低你我的感情,好嗎?」
祖安茫然地來回看著他們。
「感情,這從頭到尾就是一出戲。你演得非常稱職,而我又在人生際遇中上了一課。現在戲該落幕了。」
「嘉茹,該死的!」他忍不住吼起來。
「請你不要嚇著祖安。」她平聲道,雙眸進射著冰寒的怒火。「讓開好嗎?我們要走了。還有,我不希望再見到你,不論我們離開新加坡前,或將來回到家。」
他和她四目互相瞪視。礙于有祖安在,同時他那失去控制的一吼,使祖安又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敬桐知道此刻說什麼都沒用,他也沒法使她听他解釋,只好站開,看著她挺直背,帶著祖安走出了他的大門。
***
一路上,嘉茹強忍住內心撕扯的痛楚,還要溫言軟語地哄一早起來就受驚的祖安。
昨夜她便覺得整個人有若飄浮上雲端,到達了一個美得如夢似幻的天堂。結果它果然是個夢幻。還是個殘酷的瞬間即逝,如泡沫般的夢幻。
她一生就這一次愛上一個男人。就這一次,她付出了地全部的心和信任,豈料下場如此。只怪她涉世太淺,對男人了解得太少。
計程車停在酒店門門,嘉茹心思恍惚,沒想那麼多,帶著祖安走向玻璃門入口。門正好打開,涌出一群吱吱喳喳的觀光客,祖安驚駭得尖叫號哭起來。他蹲在地上,十指抓緊嘉茹的裙角,不論她怎麼好言哄慰,就是不肯站起來。他尖銳的哭聲引來了-群人圍觀,嘉茹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紅茶來了,咖啡來了。」一個比祖安的哭聲更尖銳的喊叫,穿過人群而來。
听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嘉茹大大松了一口氣。眾人的注意力立刻轉向揮舞著雙手,穿得一身大紅艷黃鮮綠,耳朵、脖子和手腕部戴掛得叮叮當當的女人,更別提那夸張的配合衣服顏色的眼影化妝了。
「易風,妳真是我的救星。」嘉茹上前擁住她。
「喂,放手,待會再親熱,先救這個小伙子再說。」易風推開她。
听列紅茶和咖啡來了,祖安的哭聲立刻嘎然而止,也站了起來,甚至還掛著眼淚的嘴部咧開了。
「阿姨紅茶,咖啡阿姨。」他胡亂地叫道。
易風翻翻眼珠。「說不定下次他要叫我雜果汁了。來,小痹乖,紅茶、咖啡在等你玩哦。」
祖安高高興興的把手伸給她,和她走進酒店,他似乎忘了四周的陌生人。
「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嘉茹問。
「天哪,他那哭聲,我在香港都听得見。」易風得意地揚揚頭。「如何?上次他在大馬路上發威,我靈機一動,就是這慶收服他的。有效吧?唉,咱們這些人類還比不上飛禽走貓對他來得關系重大。」
「我問你怎會突然來了?你真把紅茶和咖啡帶來了?」
「開什麼玩笑?它們上了飛機,人家準把我當劫機者。」
「為什麼?」
「你那只紅嘴獸呀,成天追著我喊︰『意大利刺客』。要不要命嘛!」
嘉茹笑不出來。「意大利刺客」這幾個字刺得她心頭刺痛。
「我不放心你們啦,藝廊淡季,反正沒什麼生意,就來找你們一塊兒玩玩。」
「我想看有沒有機位,有的話,今天回香港。」
「什麼?我昨天好晚才到哪,想你們八成睡熟了,沒敢打擾,早上一下來就听到小痹乖拉警報。一大早,你們上哪去了?」
嘉茹嘆一口氣。「說來話長。」
易風終于看到她鐵青的神色。「今天要回家?」
「有機位的話。我不想在這發瘋。」
「那可不?家丑不可外揚,要瘋回家去發。」
「易風!」
「好,好,不玩了,回香港就回香港。你可得詳詳實實告訴我這兒發生了什麼事,彌補我瞎跑這一趟。」
第九章愛的禮物
已經一個月了,日子每過一天都像一年那麼難捱。嘉茹試著忘記敬桐,忘記新加坡那一夜。但太難了。
在屋里,紅茶那句「意大利刺客」成了口頭憚,時刻提醒她敬桐來此的時光。走到院子里,看到他半夜跑來做好的木樁圍籬,令她回憶起他的吻,他的溫柔、霸道,偶爾的淘氣,和他的體貼、細心。
祖安更幾乎天天問起他。她耐不住煩躁,吼了他幾次,事後,摟著委屈地哭泣的祖安,她心痛如絞,卻欲哭無淚;而敬桐在時,她的淚水掉得那麼輕易。
夜里,她思念著他,想得身體每個部分都疼痛。她居然無法生他的氣,或惱恨他。即使他利用了她,即使他藉她賺取斑額酬金,他幫助她和她父親重聚是事實,他對祖安的關心和愛護也不是作假。他不需要為一個對他無利可圖的男孩耍心機。
易風知道整件事情之後義憤填膺。不過嘉茹略去了和敬桐在一起的那一夜沒提。她不是怕易風知道,不過以易風的脾氣,她會馬上要找他算帳;單听到支票獎賞的部分,她便暴跳如雷了。
回到家,平靜下來,嘉茹反而沒那麼生氣,只是傷心感情被愚弄。但是她和父親再度拾回舊日的溫情,敬桐確實功不可沒。
「什麼功不可沒?那只『意大利刺客』根本是罪無可赦!」曉得了「意大利刺客」的由來,易風倒好生夸贊了紅茶一番。
邵逸達抽空來了一趟香港,探望嘉茹時,見到了祖安。為了某種原因,嘉茹沒有說出祖安的身世。對這個智能不足的男孩,她父親一見便十分喜歡,且疼愛有加。嘉茹因此更不敢提起祖安的私生子產身分,何況她母親自己都說不出他的父親是誰。嘉茹擔心她父親因此對祖安另眼相看。
祖安和她父親非常投緣,嘉茹正猶豫著不知該如何要他稱呼她父親時,他竟自己笑嘻嘻的叫「爸爸」。
只當祖安是嘉茹朋友的孩子,他天真的稱呼,邵逸達絲毫不以為意。嘉茹心中則百感交集。祖安和她是同母異父姊弟,他叫她父親「爸爸」,也並不為過。但在他仍執著地喊她「媽媽」的情況下,場面便有些尷尬。好在祖安的情形特殊,除了心里有數的嘉茹和易風,心照不宣地對視,嘉茹苦笑,樂觀隨興的易風倒覺得十分有趣。
易風和她父親相處融洽,頗有點出乎嘉茹的意料。相交十幾年,每提起她父親,易風總是十分不屑,比嘉茹還恨他。結果他們一見面,彼此竟如久別不見的朋友,相談甚歡。
听說易風年屆四十,邵逸達很是驚訝,直說看不出來。他門口聲聲欣賞易風的爽性和豁達,也令嘉茹意外。在許多人眼中,易風的作風和打扮,是早期的嬉皮和現代狂放不羈族的綜合,是她保守的父親最反對的類型。
易風的觀點呢,她父親那種男人,是屬于她最不屑一顧的「假道學、假正經」的錢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