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蔓還是不斷地哭,然而在潸潸落淚、顫顫抽泣著的她卻有一股難掩的清麗與柔媚,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脂粉,及肩直發烏亮,一身棉外套和牛仔褲,流露著逼人的青春氣息。
而青蔓眼中的姊姊也是脂粉末施,稍短的秀發翻著層次分明的大波浪,一襲質料極佳的月白色長褲套裝,整個人是那樣秀雅俊逸,有一股常人所無的高貴與美麗。
青蔓看得發呆了。她看過無數漂亮出色的模特兒,那些最撫媚、最具個性、最具風情、最有女人味的美女,都不及她的姊姊那一股令人著迷卻不敢逼視的氣質,她的冷若冰霜、表現著堅毅的高傲不屈,足以教天下男女都為之傾倒。
而靜剛眼中的青蔓,就像一杯散著甜香的玫瑰蜜汁,透明、澄淨、純潔、嬌美而柔情萬千,正是所有赳赳的男子漢想摟在懷里痛惜呵護的小天使。
靜剛笑了。
因為她和妹妹既是如此酷似,卻又如此迥異!這個世界之大,卻真是無法容納她們之間的離奇遭遇。
「姊,你好美、好美!」
「小傻瓜,你才美呢!」
「不,姊,到今天我才覺得,世界上只有你一個才配穿頂尖一流的時裝,我們時裝設計師付出去的心血,只有在你身上才能顯現出光采來!才是活生生、發亮的!」
「姊姊不是時裝模特兒啊!」
「姊姊當然不是。我是站在職業本位上說話,實在是因為姊姊的光采是在別人身上找不到的。」
「青蔓,你總算走對了路,選擇了你所喜歡的行業。我永遠記得你小時候畫的洋女圭女圭,還有那些數不清的紙衣服、毛衣、襯衫、旗袍、貂皮大衣、珠寶……顏色配得那麼好,一盒十二枝的蠟筆,你可以配出千只萬化,教人眼花撩亂的幾百種花樣,幾百件衣服!素雅的、華麗的,都那麼有創意,那麼令人驚艷!青蔓,小時候你就是天才!」
「姊,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服裝設計,什麼風格我都喜歡!我喜歡簡單雋永的服裝諸如聖羅蘭,也喜歡其他名師設計的衣服,全都富麗奢華、金光閃閃!把金絲銀線、貂皮、刺繡、金鏈和巨大珠寶放到服飾上,是多麼美的夢幻的實現!我為服裝設計著迷,我要為它奉獻一生!」
「我看得出你是有多著迷!」
靜剛諒解地看著她,緘默了一會兒,才說︰「多久沒回去看媽媽了,她很想你。」
「噢,姊姊你千萬別誤會,我沒回家去,並不是因為沉迷于什麼,而是因為那個……」
青蔓眼眶一紅,似乎又想哭了。
「因為有一只金錢豹窮追不舍?」
靜剛說。
「姊,你怎麼知道?」
青蔓十分驚訝。沉吟了一會兒,她委委屈屈地訴說了起來︰「他很可怕,逼得我走投無路。我痛恨他擾亂我的生活,擾亂我和逸航哥哥的感情。」
「逸航?」
靜剛乍听這個名字,臉上悄悄蒙上了一層黯然的陰影,握著青蔓的手,在不經意間緩緩地移開。
第二章
「是啊,逸航哥哥,你難道忘記了?他總用腳踏車載我們去玩,姊姊坐前面,我坐後面,我好喜歡坐後面,可以緊緊抱著他。」
青蔓無比沉醉地說著。
錯了。妹妹,錯了。
靜剛內心深處暗暗涌出遙遠而甜蜜的回憶。那是唯有她和逸航兩人共享的秘密。十八歲的逸航,十六歲的靜剛(然而那時她仍是青蔓),還有小青蔓(那時她只是小青菡),總是開心地玩在一起。小小的青蔓只認定,坐在後座自己可以牢牢抱著她的逸航哥哥,仿佛就只屬她一個人的。殊不知,依靠在逸航胸前的靜剛和將靜剛擁抱在懷中的逸航,正偷偷地品嘗情竇初開的甜蜜滋味……至于後面的妹妹,只是一小塊附帶著的夾心餅干。至少靜剛是這麼想的。十六歲的她,已經付出了深刻的愛,她也有把握,逸航是同樣如此將自己在心中定位的,雖然他們的純真愛戀從未曾大膽付諸言語。但她也從來沒想過,小小的青蔓竟然也芳心暗許,而且是那麼認真,同時,竟然延展到了十幾年後的今天!
「逸航……你們在一起?」
靜剛掩飾著內心的惆悵與失落,小聲地問。
「是啊,我們從來沒有分離過,我離不開他。」
靜剛听著,內心感到一陣絞痛。
「你們相愛嗎?」
「當然!因為姊姊離開了,所以不知道我們的事。姊姊,我們是分不開的,我們相愛了十幾年。」
「青蔓,你真夸張!」
靜剛感覺又心酸、又可笑。
「不,真的!姊姊,你不知道,我真的愛了他十多年。從我會走路起,我就愛他了!」
「你會走路的時候,他也許還掛著兩行鼻涕呢!你會愛他?」
靜剛苦笑著。
「我還是愛他。況且,逸航哥哥是不會掛著兩行鼻涕的,他是那麼優秀。現在的他,是一名駐院外科醫生了呢!姊,我帶你去見他,噢不,他等一會兒就會過來,我要看他嚇掉了眼鏡的樣子。」
「噢,他戴了眼鏡?」
「是啊,姊,你想像不出來他的樣子了吧?他非常非常英俊,一點都沒走樣,沒變丑,和小時候一樣斯文、溫雅。我真是猜不出,他看到你時會是什麼表情。」
「他……早已忘記我這個人了吧。不過可以想像的是,頂多他和別人一樣,一時把我錯認成你。」
靜剛幽幽地嘆道。
「不會吧?說真的,這麼多年來,他幾乎絕口不曾提起你,那也是因為,我們都以為你已經屬于另一個世界,不會再回到我們的生活里來了,我是這麼想的。但是,他不會完完全全把你忘記的。」
青蔓愈是強調、解釋,靜剛愈覺難過,但是她並沒有表露出來。
「姊,難道你不想見他?」
青蔓天真地問。
「我不想見他,卻又不能不見。」
靜剛百般矛盾,卻又不願對久別重逢的妹妹說謊。
「怎麼會這樣?」
「他是我妹妹所愛的人,我不能一輩子都不見他,那是不可能的,對不?」
「姊,你的話好難懂。」
青蔓撅著嘴咕噥著。
靜剛沒有理會她,她的內心一片混亂,卻又不能形諸于色。
是的,問世間情是何物?還有什麼比情字更難懂?最初的戀情說不定只是兒戲,只是人類初涉情場的試驗而已?它可以輕易改變、輕易轉移?
然而,她飄泊異鄉十幾年,對他的真情卻未曾改變,未曾轉移,把青春為他深深埋葬。
她的青春,她的人生,都為了改變姓氏而斷送、埋葬……如果她不是葛家的長女,她堅信,她早已和章逸航比翼雙飛。
縱然如此,她只有痛楚,沒有怨尤。因為她早已明白,命運是不能去頑強對抗的,她明白命里有時終須有,絕不讓自己迷失。只是,靈魂最最深處、最最薄弱的那一角,不免也隱藏一份悲愴、一份永恆的秘密。
也只有重重的一聲嘆息,強把所有愁緒驅去。
「姊,你……過得好嗎?」
靜剛的嘆息驚醒了青蔓,這才想起探問闊別以來的漫長人生中,遠離家鄉與親人的姊姊如何走過歲月。
「流落異國的生涯,你想是如何?」
靜剛笑笑地回答。
「不是啊,姊,我們都認為你過得很好,不然,你何苦去當別人的女兒呢?爸爸常常說,桑家老板有多喜歡你,當他到山上來巡視他的產業,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歡得舍不得回去,還在山上一連住了十幾天,天天都到我們家的榕樹前來等你放學回家。我們都相信,你去了桑家一定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女,沒有一點點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