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英也不能相信,他是否對她表現的言听計從真正地信任,雖然他未必真正猜透她心里所想的是什麼。
這樣的爾詐我虞今她不寒而栗,然而,她別無選擇。
走在中山北路成別的楓香樹下,芷英和韻芳各撐一柄雨傘的窈窕身影為微雨薄寒的午後城市勾勒出一幅浪漫美麗的幽靜街景。
下班的人潮還關閉在一棟棟大樓里,車聲和人聲都隨而隱匿了,她們只听得彼此的鞋跟敲打在人行道上的規律節奏,以及細雨灑落在傘面上的沙沙低吟。
「韻芳,很過意不去,叫你犧牲了看職棒比賽,陪我在這里吹著西北風。」
穿著芋紫色風衣的芷英撐著一柄褐傘,帶著歉疚的語氣說著。
「老朋友了,講這種客套話!說真的,這種下雨天看棒賽還真不如到溫暖的室內去看石頭來得舒服些,我還想謝謝你呢!雖然我對那些石頭實在沒有什麼興趣。明明就是一塊一塊的石頭嘛!人家還能玩出什麼‘知石理’、‘悟石境’、‘得石道’!簡直是無法想象!」
「韻芳,我們姑且不管它什麼玩石頭能夠知理、悟境或得道,單看那些石頭質地的變化之美,也就足夠叫人贊嘆感動了,想想那幾塊叫作石胎、石心、花玉的雕刻,那種拙樸和細微交互呈現的美感,真是感動人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芷英,我可沒有你這麼細膩善感。我呀,只有看到李居明或王光輝揮棒的時候才會渾身細胞活化過來,熱血滾滾沸騰!」
「可是,韻芳,你知道嗎?我發現我的心漸漸死了,藝術雖然還能讓我感動,卻已無法讓我的心竅因而抽離物外、獲得平靜。我現在的情緒還是和走進書廊之前一樣混亂煩躁,我想,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事情能幫助我找到平靜和安寧了。」
芷英的腳步很慢,彷佛是前路茫茫、不知所歸何處一般。
韻芳偏著臉既擔心叉同情地看著她,一時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才好。她也有一肚子話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是好。
「……羅旖魁現在對你怎麼樣了?」
韻芳縱有一萬個不願意提起這個名字,也抵不過她對芷英的關心,她猜想,芷英所有的煩惱痛苦,離不了旖魁這個禍根。
「韻芳,我真的受不了這些,要崩潰了。我只想把自己放逐到無人島上去,不要知道這世界上的任何事情!我要離開這里!再也待不下去了……。」
芷英一時失控,當街哭了起來。
韻芳收起傘,擁抱著她頻頻地拍背安撫。
「這巷子里有家COFFEESHOP,我看,我們去里面坐著好好談一談吧!」
點了熱咖啡,兩人倚窗而坐。咖啡的溫暖與燥香緩和了芷英激動的情緒。
「韻芳,多謝你照顧我。如果沒有你,我現在就撐不下去了。」
「你的生活這樣糟,拖下去實在不是辦法。」
「所以,我想出國去,不能再留在這里了。我要離這里遠遠的,把自己丟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那些歐洲的大博物館、古老教堂,或許一段長時間的沉潛其中、拋離俗世才能讓我找到心靈的平靜。而這里,只有讓我瘋狂、崩潰……。」
芷英仰靠在窗椅上,一副心力交痹的憔粹與消沉。
韻芳忿忿不乎地攪動著咖啡,憤慨地說︰「也難怪你撐不下去,羅旖魁這個渾蛋實在太過分、太對不起你了!你那麼溫順善良、安分守己,他卻在外面亂搞,實在夠混帳加三級!」
芷英幽怨地看著她,虛虛地說︰「你也看到那些雜志了?」
「我豈止看到雜志!我……」韻芳一時氣憤,差點說溜嘴,好在及時懸崖勒馬,改口說︰「听也听多了,反正,你老公的風流你總不會不知道吧!」
芷英重重嘆息,鼓起勇氣說︰「韻芳,旖魁風流固然可惡,但是,你剛才說我安分守己,過去的我是如此,然而現在,我已經沒有資格接受了。」
「芷英,你要告訴我什麼?趕快說呀?」
韻芳相當吃驚又著急,大口吞下咖啡,坐直了身子嚴陣以待,因為她從未听過芷英如此不尋常的告白。
「因為,我愛上了別人。」
芷英垂下了眼臉,清麗的臉龐浮現一抹愧疚與羞怯交織而出的陰影。
「說啊!繼續說下去,芷英。不要畏怯,趕快說出來。」
韻芳急切地催促。
「他是一個愛家、愛孩子的男人,不管他擁有多麼卓越的地位或其它優秀的特質,最令我神往的,是他那高尚的人品中所含有的一種家庭型男人的真實和可信賴感,也許,這種特質很平庸、很平凡,但是附加到了他身上,就比其他任何財富智能都可貴、都可愛!」
芷英說著,臉上原有的愧疚與羞怯逐而消退,反倒有一種極為美麗而煥發的光采漸漸浮現她的眼角眉梢與唇間。她悠然神往地說著,又彷佛沉醉其中般停頓了下來,幾番沉緬咀嚼之後,再度芳唇輕啟、如醉如夢地喃喃訴說︰「還有,這是一個天大的秘密。你知道嗎?韻芳,和他在一起,我覺得兩性的親近是那麼美,那麼今人陶醉欲死。他吻我、擁抱我、撫愛我,使我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和以前不一樣,充滿了說不出的、無法形容的美妙、幸福、舒放和安全……。他的撫愛和親吻是完完全合的潔淨和安全,我一點都不覺得可恥與骯髒。我渴望他吻我、抱我、永遠都不要放開……。」
芷英仍是靠在窗欞上,輕柔似夢地說著,她微微合起的眼角沁出了些許的眼淚。
看著芷英沉醉纏綿、彷佛如古人所說,以一生真情輾轉投人生死海中的模樣,韻芳心疼又感動,哽咽地幾乎說不出話來。久久,她才迸出一句︰「芷英,看來你真是找到你生命中匹配注定的那個人了。」
「嗯,他是,他就是。」
芷英立即頻頻點頭,絲毫都沒有保留與猶疑。
「他給我完完全全的安全感,使我想依賴他、信任他。我總偷偷夢想著,和他蓋同一件被子,依偎在他懷里,和他生一窩孩子,守著一個家,其它的,我什麼都不要了。我們一起彈琴、唱歌,在庭園里喝茶、散步,孩子在一旁追著、笑著……。韻芳,你知道的,這就是我一生的夢想!」
韻芳邊听著,邊凝望著她苦笑著搖頭。
「芷英,你是這世上留存不多的純情兼痴情的可愛女子!你告訴我,究竟這個你一生夢想中的男人是誰?」
芷英懷著難以掩飾的報羞,毫無隱瞞地說︰「我的姊夫,管成霄。」
說完,一股深重的罪過感罩著她的眉宇,她乞求寬恕般痛苦地凝望眼前的好友,等待她的批判與撻伐。
「是他!」
韻芳傻了。
「是的!是他。他是我的姊夫!所以,我不能再待在這里,不能再陷進去了!旖魁和芷菱的事鬧得滿城風雨,成霄現在已經是一身創痕滿頭包,如果我再卷進去,後果將是不堪設想!為了他,我情願遠走他鄉,離開這個暴風圈!韻芳,我好愛他,我一定要保全他!」
「芷英,你的一片痴心和真情很叫我感傷、感動。但是,你想想,就算你抽身,管成霄就保全得了嗎?芷菱那種女人不會給他好日子過的!他最大的問題在于芷菱,不在你!」
「他們是未婚夫妻,無論如何,我都不該介入的!」
芷英抱著頭痛苦地申吟。
「不,芷英,你既然愛管成霄,就該勇于爭取!」韻芳說到這里,咽了咽口水,又猛喝幾口咖啡,拿出壯士斬腕的決心說︰「我告訴你吧!芷英,騰魁和芷菱有染是真有其事,不是傳聞和誤會!這件事我知道很久了,只因為怕對你造成太大的傷害,我一直忍著,不敢告訴你。現在既然你深愛管成霄,又何必對羅旖魁那種混帳講什麼人情道義?是他先背叛你的,你為什麼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