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庭!」于嵐低呼,淚水又淹沒了她深黑的眼楮,「拜托你能不能——不要這樣折磨自己」
毅庭笑了,一抹淒涼無奈的笑,「你欠我的,于嵐,」他低語,「我已經敗得這樣徹底,你卻連我的對手是什麼樣的人,都吝于告訴我嗎」
于嵐倒抽一口冷氣,望進他絕望但堅持的眼楮里,「他是我哥哥的朋友,我大學時的學長……」從毅庭的眼中看出了不贊同的神色,于嵐終于把心一橫,不再把精神花在空洞的描寫上,「你見過他的,毅庭。」
恍然大悟的神色,飛進他的眼里,「是趙允寬」他咬著牙問,「這就是最主要的原因了,是不是」
「不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于嵐急切地說,「我和他早就結束了,過去了。至少在他那方面是如此。」她愁慘地笑了一,「只不過我一直是個傻瓜,將年少時的戀愛游戲看得過分慎重。不.我並不想和他重續前緣,僅只是……他的回來提醒了我,原來我也曾經能哭能笑,能愛能恨。我曾以為這些西都可以用意志理性來培養,但現在才發現它們早就已經死去,而我不過是一個心靈早已殘廢的女人——,」她的聲音浙漸哽咽。
「原諒我,我曾努力嘗試……但是命運永遠在最恰當的時候,送來你最需要或最不需要知道的東西。我甚至不知道是應該感激,還是怨恨。或者感激和怨恨都太多余,因為……」她咬住自己的下唇,然後抬起眼來看他,「事情反正已經是這樣了。」
孫毅庭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座位上,半晌才發出一聲低啞的苦笑,「不錯,」他喃喃地說,嘴角不可遏止地抽搐,「事情反正已經這樣了。」
看見他慘白的臉色,緊鎖的眉峰,于嵐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按在他手上,「毅庭……」
「不」他像被火燙到一般地將手收了回來,抬起眼來瞪視著她受驚的眼眸,「不要安慰我不要同情我看在老天的份上,于嵐,你難道不知道,現在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同情嗎你難道不知道,受了傷的野獸,只能回荒野中的岩洞去養傷嗎請你現在離開吧乘我的自制力還在——快走吧」
于嵐默然閉了一下眼楮,不再說話地站起身來,往外走去。一路上,她停了兩次,回頭去看毅庭,結果都只是低嘆一聲,重新舉步。
她走到櫃台去付了帳,就這樣走出餐廳。
這是怎麼一回事咽允寬愈看愈是焦急。從他所坐的地方只看得到于嵐的動作,根本听不到她的聲音,何況他們說話的聲音那樣低。他只看到于嵐眼中痛苦的神色,看到她淚落如雨,看到她慘白著一張臉說話,看到她顫抖的嘴唇和祈求的神色……最後,是她把手放在孫毅庭手上,而孫毅庭甩開了她允寬的怒氣愈升愈高。
這個混蛋在對于嵐做些什麼他居然敢欺負于嵐允寬突然想起,昨晚沈太太叫于嵐「什麼時候請他回來吃個便飯」時,于嵐那欲言又止的神情。難道這姓孫的小子負她他不知道擁有于嵐這樣的女孩,是一種怎樣的福氣嗎他是瞎了?聾了痴了允寬急得手心冒汗,擺在眼前的食物當然完全不曾動過,既嵐雖然也很吃驚,卻並沒有那樣焦躁,看著允寬那——副坐立難安的樣子,直是大惑不解。
最後,于嵐站起身來,走出餐廳。允寬把手上的叉子一放,霍地站起身來,既嵐還來不及問他要干什麼,他已經跨出了座位,筆直地朝孫毅庭走去。
「你把她怎麼樣了」
飽含敵意的聲音,在毅庭耳畔響起。被痛苦的情緒佔滿的他,完全不曾注意到,桌旁何時站了一個高大的男子。他驚愕地抬頭,映入眼廉的,是趙允寬滿含怒氣的眼楮,因激憤而緊張的肩膀。
「我把她怎麼樣了」他茫然重復。
允寬憤怒地挑高了雙眉。「別跟我裝傻你知道我在說些什麼尸允寬的聲音冷得像冰一樣,一字一字自牙縫間進出,「你若傷害了于嵐,我絕不會原諒你的」
傷害了于嵐我有沒有搞錯毅庭錯愕地看著允寬,辨認著他的容貌,怒氣,以及眼底不容置疑的焦灼。這就是于嵐愛過的人麼而她居然以為他不愛她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出鬧劇
孫毅庭的嘴角浮現一絲扭曲的笑容。這一切未免太荒唐了他身上的肌肉開始不受控制地扭曲,然後爆出一聲嗄啞的大笑。先還低微,剎那間變得不可遏止。餐廳里每一個人都向這里投來詫異的眼光,既嵐更是站起身來就往這邊走。允寬咬緊了牙,猛一下坐到毅庭身邊,左臂緊扣住他的肩膀,一手去掩他的嘴,而毅庭兀自抽搐般狂笑不已,只是不再有笑聲發出而已。
允寬的怒氣霎時消散。他再遲鈍,也已覺出事情不是他想像中的那樣了,在他身邊的,顯然是一個受到重大打擊的男子,正在以哭泣以外的方式發泄他深沉的苦痛。允寬無措地放開掩在毅庭嘴上的手,看著他繼續無聲的大笑。
既嵐驚愕地在對面椅子上坐了下來,「怎麼回事什麼事這樣好笑」
「問——問他」毅庭還在笑,一副笑岔氣的樣子,「于嵐剛剛向我說——再見,說她——再不能和我在一起——而這小子居然——哈哈哈哈」居然跑來問我對她做了什麼哈哈哈哈我從來——從來沒踫過——這樣可笑的事哈哈哈哈!
允寬震驚地收回自己的手,迎上了既嵐同樣吃驚的眸子,他不假思索地站了起來,丟給既嵐一句話,「你照顧他—一」
頓了頓,他不知道要如何解釋自己的行為,只加了—句,「如果我半小時沒有回來,就不要再等我了!」
「你要去那里允寬」既嵐喊著。但允寬已沖出了餐廳,焦切地搜尋于嵐的身影。
他並沒有花費太多搜尋的工夫,很顯然的,于嵐走出餐廳之後,並不曾特意要到什麼地方去。她在街角的騎樓下靜立。微風拂動她的黑發及衣衫,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如紙,帶著悲戚的淡漠和空茫的神情。周末的下午,騎樓過道上人群來往,馬路上車如流水,天色是那種久郁不開的淡灰,把人行道上的櫥木都襯得陰緣了,她如一尊被遺留在荒島上的石像。
允寬加快了腳步,幾乎就在同時,一輛計程車在于嵐面前減速,他看到遲疑、招手,鑽進了計程車。
允寬不假思索地跳上了另一輛計程車,「跟著前面那輛計程車」他急切地說,不能明白自己為什麼這樣急切,這不並是他和于嵐的久別重逢,但他似乎是第一次感覺到,他和于嵐都是自由的,這種認知使他焦切。可以不去顧慮她的男友,可以不必顧忌她已心有所屬……一切仿佛又都回到了起點,眼前可以有那樣無垠無涯的生機,他的心髒隨著車行愈跳愈急。
不要走得太遠,小霧不要再延遲彼此的相見,不要排斥我……
小霧,我們已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再給我一個機會小霧
車子駛進了淡水。
于嵐月兌下高跟鞋,漠然地在沙灘上行走。這個美麗的小鎮總令她心情平靜,長長的沙灘、濕透的沙地,松軟寒涼。剛走過的地方,留下一串很深的腳印,海浪來去幾回之間,又將它們沖蝕得全無痕跡。沙灘上有貝殼麼有螃蟹麼什麼都可能有罷,除了沙堡……于嵐對自己苦笑了一下,曾經有那樣的悲歡主義者,說人生就像在沙上砌築城堡一樣,無論你用了多少的心思,花了多少歲月,只要一個大浪打來,便是以將一切抹煞得無影無蹤。幸福和沙堡一樣的脆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