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寬嚴厲責備的眼楮在她腦海浮現,于嵐閉了一下眼楮,試著把這影像甩開。
「算了,」她無力的說,「那並沒有那麼重要……我是說,我已是個成人了,並沒有那麼容易受到驚嚇……我是說……」
她覺得自己愈描愈黑,「算了,毅庭,我真的沒有怪你。」
在看到孫毅庭眼里閃出希望的光芒時,她才發現自己間接地給了他多大的鼓勵。她不安地挪了一子,試著把自己被他握著的手抽出來,「毅庭——」
「不!不要躲我!不要拒絕我廣!」他急切地握緊她的手,「我以為你已經原諒我了。」
「我是原諒你了,但那並不代表……」于嵐試著解釋,她真希望自己能解釋得夠委婉也夠清楚。但她還來不及往下說,辦公室的門已「砰」一下被推了開來。
「小霧,怎麼搞的嘛!你沒有下樓去等我們呀?」既嵐沖了進來,他是個極沒耐性等人的人,常常這樣沖進于嵐的辦公室,「我就知道你這工作狂,責任感比誰都重,但也可憐可憐你老哥,急著想回家抱兒子。」他連眨了兩下眼楮,允寬在他身後出現,正看到毅庭匆忙收回放在于嵐手上的手,允寬的嘴角抿緊了。
孫毅庭站直了身子,驚愕地以對面這高大男子身上散發出的隱隱敵意,他困惑地向他們兩人點頭致意,「很抱歉,是我耽擱了沈小姐一—」他回頭去看于嵐,她因驚嚇和尷尬而涌現的滿面暈紅尚未消失,「明天見。」
「明天見。」于嵐低聲說,不安得手腳沒了放處。老天哪!怎麼老是讓他們撞到這種局面!讓她連解釋都沒法子解釋,因為她甚至找不出解釋的動機。她只好回身去收拾自己的皮包,卻隱隱感覺到,允寬那對清清冷冷的眸子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轉。
清冷如水的眸子,緊抿的嘴。于嵐頹然扔下手上的書,倒在自己床上。她怎會天真到以為他已永遠是過往歲月?他這樣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能說能笑……她曾見過許多二十七八歲就開始發胖,在事業和工作間漸漸腦滿腸肥、氣質污濁的人,但那絕不會是允寬,他也許已經不是當年的他了。當年的他是男孩,如今的他是男人。他仍保有干淨溫雅的氣質,只多些成熟剛毅和智慧。老天,他比當年還教她心亂!但是想這些又有什麼用呢?她早就失去他了,永永遠遠——
于嵐咬了咬唇,推門出去。她可不打算整夜坐在那兒胡思亂想,明天一早還要上班呢。于嵐穿過走廊,來到廚房里頭,替自己沖泡一杯香濃的牛女乃,準備喝了好去睡覺。
「也替我泡一杯牛女乃好嗎,小霧?」
她差點把手上的牛女乃灑在地上,允寬是何時來到廚房門口的?他高大的身子仿佛把這小小的廚房都給塞滿了,深藍的毛衣把他的雙眼顏色映得更深邃。天哪!他像雕像一樣英俊!于嵐吃力地調回自己的雙眼,回身去挑了一個杯子。
「要牛女乃啊?你不是應該喝慣了咖啡麼?」
「睡覺前喝咖啡?」她相信他左邊的眉毛一定挑起來了,「我今晚又不趕圖!」
跋圖!大學時候,允寬常為了趕圖徹夜不眠,于嵐則常替他帶早餐或消夜給他吃……她搖搖頭,把這回憶摔開,「是啊!我想你目前的工作還不忙吧!」她漠然地回答,往杯子里放女乃粉和糖。
「上班時自然是忙的,我只是不必把工作帶回來就是了。」
他說得很簡單,「你呢?你工作的情況怎麼樣?」
「呃……還好啦。」她把牛女乃遞給他,他默默地接過了,一雙眼楮卻正看進她的眸子里。
「小霧,」他有些遲疑地開了口,「我本來想參觀—下你的辦公室……」
紅潮涌上了于嵐的臉龐,她忿忿地別過臉去,因而不曾見到允寬臉上閃過的痛楚,「那個孫毅庭,似乎是一個……滿出色的人,是吧?」
于嵐覺得自己的喉嚨整個梗住了,怒氣自她腳下往上沖起,幾乎要焚上她的發際,「我相信這不關你的事,趙允寬,」
她掙扎著說,只覺得自己的聲音變得好奇怪,「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好管閑事的?」
允寬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轉了過來。于嵐驚駭地看見他的眼底的怒氣,警覺到自己在他面前是如此地細小柔弱,然而這種認知並未使她退縮,反而使她更為激怒。
「你憑什麼生氣?該發脾氣的是我!」她憤怒地想,「—去無蹤的你,現在有什麼資格來干涉我的私生活?居然還敢這樣待我!你除了個子比我高,力氣比我大之外,還有什麼能耐教我心服嗎?」這念頭電光石火般掠過她心頭,她驕傲地揚起柔潤的下巴,以—對烏黑冒火的明眸對他瞪視。雪一樣女敕白的臉頰上,透出、晚霞一樣的酡紅。
允寬的憤怒在剎那間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惘然的空茫。他慢慢放開了于嵐的手臂,喃喃地說︰「抱歉,小霧,我是太多事了。我……是沒資格管你的事,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尖銳的痛楚刺穿了于嵐的心底,她昂著頭,一言不發地走出了廚房;若非如此,她的淚水就要奔騰出來。身後,允寬遲疑著喚她︰「小霧!」
「小霧,」他的聲音啞得奇怪,「你愛他嗎?」
哦,這太過分了!他還不如給她一刀呢!淚水淹漫了于嵐的眼楮,她真想回頭去對著他大吼,「不錯,我愛他!」然而她不能,她太正直,沒有辦法說出連自己都不能相信的言語。她只是盡全力穩定自己的聲音,希望它們听起來像冰霜一樣冷肅︰「我說過這不關你的事,趙允寬。」
她把背脊挺得筆直,頭也不回地走入自己的房間,蹦跌進自己的床褥里。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廚房里,面白如紙的允寬,把—整杯不曾沾唇的牛女乃,完全倒進水槽之中。
第六章
于嵐的轉變並不是很明顯,她照常和家人說說笑笑。雖然,強自振作的活潑輕快,畢竟和發自心底的明朗歡悅不盡相同,但沈家也並不是每頓飯都吃得像在辦嘉年華會,何況大多時候,偉偉這小東西,才是餐桌上人人注目的焦點,日子可以就此淡淡流過,沒有人注意到允寬和于嵐之間的暗流。
然而在辦公室里,于嵐可就沒有心情去隱瞞自己的情緒了。她變得比較焦躁而且沒有耐心。以往,她偶爾會和毅庭在一起吃中飯的,而今卻盡可能避開。當她一個人在辦公室里的時候,她便常會不自覺地發楞。
林靜芸進來的時候,于嵐才把眼光自窗外調回桌上。
「你要不要決定一下,張曉青那篇報道要用的相片」靜芸把一個大封套放在她桌上,「她真照了不少好相片哩要是我啊,可一張都舍不得不用」
于嵐無力地笑了一下,伸手去接正在此時打進來的內線電話。
「于嵐,」是孫毅庭的聲音,「下了班一起去吃飯好嗎」
于嵐疲倦地閉了一下眼楮,「毅庭,我想——」她發現林靜芸還站在桌前,用一對故作無所謂的,卻掩不住好奇的眸子溜著她,不覺遲疑了—下,「我待會兒再打給你。」她掛了電話。
「還有什麼事嗎」她不動聲色地問。
「呃,嗯……沒有了。」林靜芸訕訕地走了出去,順手把門帶上。
于嵐呼了一口長氣,深深地坐進椅中,呆滯地看著電話她已經三天沒有看見毅庭了,自從他握著她的手,被允寬和既嵐撞見之後……喔,她遲早是要再見他的,但不是現在,不是在一整天的工作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