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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最初,所以最美 第6頁

作者︰葉小嵐

她是的。至少在那個時候是,于嵐稍後才曉得,允寬的母親前天去世了,心髒病,半夜里發作的,送醫院急救了好幾個小時,卻已經來不及了,「她從來不告訴我!她一直瞞著我!」允寬痛哭道,「天啊!如果我早知道……」

「不是你的錯呀!允寬,」她輕聲安慰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直呼他的名字,畢竟,在安慰過——個傷心欲絕的大男孩之後,再叫他「趙哥哥」便有些不倫類了,「你媽媽一定不會願意你這樣責備自己的,你看你,把自己折磨成什麼樣子了?」

她催著允寬上床睡覺,然後打電話去給丁珞,要她幫自己圓謊——今天早上,她是告訴媽媽說她要去丁珞家的。

「沒問題,」丁珞說,「不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她聲音里有一絲憂慮。

于嵐一時沒會過意來,等她想通的時候,不覺羞得耳根郡紅了,「你想到那兒去啦!」她嗔道,「我只是留在家里照顧他而已,真的。」她特別強調「真的」兩個字。

「那就好。」丁珞悶悶地說,不大放心的樣子。

天哪,于嵐臊紅了臉想,如果丁珞看到允寬現在的模樣,保證就不會胡思亂想了,他已經睡得很沉,眼眶下的陰影,下垂的嘴角,都清楚說明了他是如何的精疲力竭。

允寬這一覺一直睡到傍晚,他醒來的時候,房里充滿了食物香味,于嵐站在廚房里忙碌,餐桌上已經擺了兩菜一湯,听見聲響,她回過頭來看著他,他一頭微卷的頭發不梳不理地亂卷著,眼楮卻又已是清清亮亮,他站在門口,專注地看著于嵐,于崗的心揪緊了,卻在他專注的眸光下動彈不得,只看著他慢慢走到自己身前,張臂將自己攬進懷中,然後捧起她的臉,緩慢地、-輕柔地,帶著無比的憐愛與珍惜,他低下頭去吻她。

那一吻是他們關系的轉折點,那一吻使他們成為情侶,那一吻使于嵐看見愛情,’懂得付出與接受,即使是在多年之後的現在,于嵐仍然清楚記得自己當時的震驚與感動,豐盈和甜美。但是……但是為什麼一切都改變了呢?

也不過是三天以後的事,于嵐和往常一樣地來到允寬家,門還是一樣沒鎖,于嵐不覺笑了,她推門進去,到處找他,然後發現允寬在他母親的房里呆坐,手上緊握著一疊紙張,她的第一個反應是,他又在想念他的母親了,她趕到他的身邊去,遲疑著叫他,「允寬?」

允寬抬起頭來看她,而他的表情使她驚嚇——他的臉上有興奮、有掙扎,當他看到她的時候,所有的情緒竟都化成•了絕望和痛苦,「小霧——」他的嘴唇不可遏止地顫抖,「天,小霧,我對我們做了什麼呀!該死,我為什麼不早些看到這些文件———我媽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允寬?」她驚嚇地問,「你在說什麼呀?」

他陰郁地看著她,然後抖了抖手上的文件,「這個,是我的兵役通知,報考預官要用的。」他開始解釋,「兵役通知是在我二十幾歲的時候來的,而後我媽媽去替我抽簽,看我將被分發到那一個軍種,將要服多久的兵役,你知道,一般服役期是兩年,但也有人必須服三年役的,由于我正在大學,所以可以辦緩征,也由于我反正是要考預官的,所以抽到什麼兵種,對我其實沒有差別……至少我以為不會造成任何差別,所以我沒有去注意這件事,直到現在,」他痛苦地抿緊了嘴角,「直到我找到這些文件,發現了我自己的幸運為止!」

于嵐不懂了,「可是你不是說……抽到什麼,並沒有什麼差別的嗎?」

「因為我從不曾想過自己會這樣幸運!」允寬呆板地說,「我抽到的是補充兵役。什麼是補充兵役?」

「那意思是,我只需要服三個月兵役就夠了,由于我大一時上過成功領,這兵役也已被抵銷。」

「那不是很好嗎?」于嵐疑惑地看他,「那表示你畢業後不用再服兵役了,不是嗎?那你就比其他的男孩子多出兩年屬于自己的時間呀?」

此時允寬又遞過來一份外文文件,「還有這個,這是我的教授替我申請德國留學的許可通知書,除了免學費還有生活獎學金,這對我來說是上天賜予的幸運。」他苦惱的把手指插入發中,眼中充滿了痛苦、惘然,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無奈的又說︰「我媽生前念念不忘的,就是要我去留學,這個獎學金放棄了,往後恐怕不容易再有這麼好的機會,你知道我家經濟一向不寬裕,自費留學對我來說是不可能的。」

「有了獎學金就能替你解決經濟的問題,別人還不容易捐到,你當然不能放棄啊!」于嵐真的替他高興,內心也以他為榮。

「你還不明白這表示什麼嗎?允寬激烈地叫出聲來,「這表示我畢業以後就要去德國,這表示我只能在台灣再留幾個月而已,這表示我們——」

于嵐的臉色霎時慘白了,「不!」她低語,「你不是當真的,你不必……」

「我必須!天!小霧,如果你知道我媽對我的期望——而這是她臨終前唯一的心願,」他激動地說,「如果我早些知道這些事——我就不會允許自己和你——」

受傷的眼淚沖進了于嵐的眸子,她的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你後悔了?你不要我了?你——」.

「不!」允寬激動得站起身來,一把將她摟進懷時,「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不應該……天,本來以為我們還有時間的,但現在……如果還有一絲理智,我就應該立刻離開你!」

她柔軟的身子在他的懷中變得僵直,黑玉般的眼瞳盛滿恐懼,「你——你要離開我了嗎?」

允寬的身了崩了,他緊緊地盯著她,嘴角因激烈的掙扎而抽搐,「不!他終于低語,而她立時在他懷中松弛下來,緊抱著他默默流淚,沒有注意他痛苦的低喃,「上帝原諒我的自私!如果這是我此生中僅能擁有的美好歲月……小霧,小霧!」

他雙臂加重了力道,「但這對你太不公平,太不公平。」

「什麼事對我不公平?」她總算听到他最後那兩句話,「我們擁有彼此啊,不是嗎?」

他眼底閃過近乎絕望的熱情,然後一言不發地低頭去吻她那以後幾個月里,是她年少生命中最璀璨的時光,允寬教她攝影,教她騎馬,甚至教她做建築模型,然後溫和的取笑她笨拙的手工,他們可以在圖書館里坐上一天,只偶爾交換一兩個眼神或微笑,也可以在課余時去贊台中的大街小巷,吃奇奇怪怪的小菜,那段日子里只有陽光,只有微笑,鮮艷芳醇得不像真的,當然他們也拌嘴,也吵架,但那只有使他們更親密。

然後,允寬畢業了。

放暑假時,他們一起回到台北,于嵐到一家報社做工讀生,允寬則不知在忙些什麼,他們依然常見面,但于嵐從來也不敢問他幾時要去德國,私心里,她一直希望他會改變主意,只是隨著時日消逝,允寬愈來愈沉默,看她的眼光教人愈來難懂,終于,那決定性的一天來了。

于嵐清楚記得,那是八月的一個星期六,允寬帶她去一家豪華的餐廳吃法國大餐,桌上的玫瑰嬌艷欲滴,昏黃的燭光微微搖曳,萊很可口,允寬帶著縱容的微笑,听她絮絮說著她的工作,好胃口地吃飯,然後,當最後的甜點也被撤走時,他放在桌上的雙手緊緊交疊了,整個晚上一直保持著的笑容褪得很遠,眼楮里現出一種奇異的疏遠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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