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我自己唱著玩的。」于嵐困惑地看著他,他很英俊,很面熟,是哥哥的朋友,那個叫什麼來著的?
「你是既嵐的妹妹吧?你哥哥好像都叫你……小霧?」
「那是我的小名,我的本名叫于嵐,」她繼續盯著他。對了,他姓趙,趙允寬,「趙哥哥,我哥哥還在睡覺,要不要我去叫他?」
「不要緊,讓他睡。」他笑了起來,「你剛唱的那支歌叫什麼?沒听過。」
「你當然沒听過啦,那是我同學她姊姊作的歌,歌名叫做重逢,趙哥哥,你也喜歡唱歌嗎?」她的不自在消失了,開始和他大聊流行歌和熱門音樂,直聊到既嵐揉著眼楮,在房門口出現為止。
那個暑假,允寬在家出現的次數很頻繁,也許一直都是如此,只是以前于嵐不曾注意過而已。但是現在,他們若踫了面,便—定會打招呼,聊幾句,有那麼一兩次,這兩個男孩居然還帶她去游泳,她愈來愈喜歡允寬,並且知道允寬也是喜歡她的,在少女的心靈里,並沒有太多的夢想或計畫,只想看著他,和他聊天,和他一起玩,就已經足夠了。
于是,在她投考大學的時候,她毫不考慮地填了允寬就讀的學校——東海大學一—外文系作第一志願,並且如願地考上,她升上大一時,允寬正在讀建築系五年級。
「不管怎麼說,我還可以再看他一年。」她想。
全國大專院的建築系都要念五年,只有成大例外,所以那個時候,既嵐已經畢業,在服預官役了,听說妹妹考上東海,他就開始對允寬耳提面命,要他「善盡保護之責」,所以,當于嵐提著兩只大皮箱,走出台中車站時,允寬已經在那兒等她了。
十月,台中的天氣依然酷熱,穿著泛白的牛仔褲、一雙球鞋、一件淡藍的T恤,一頭黑發亂七八糟,但他笑得那麼明亮,使于嵐的心里都充滿了陽光。
「趙哥哥!她喊,她削過的短發剛剛覆過頸背,在陽光下泛著絲緞般的光彩,允寬低下頭審視著她,她一六O的身材嬌小勻稱,果在粉色洋裝里的細腰恰可盈盈一握,裙子底下一雙修長秀氣的小腿,允寬吹了一聲口哨,「哇!我要趕緊去練空手道了!」
「為什麼!她眨眨無邪的眼楮。
「不然怎麼保護你呀?唉,說不定練了都保護不了你,所謂猛虎難敵猴群……」
「趙哥哥!」
她總算知道允寬是在贊美她了,不覺羞澀地瞪他一眼,而允寬還在往下說,「不過練了空手道還是有好處,如果保護不了你,至少在既嵐來找我算帳的時候不會吃虧……」
「趙哥哥!」于嵐覺得自己的臉紅得像隻果一樣了。
允寬微微笑了,伸手輕輕揉揉她的短發,「不要害羞,小霧,」他很自然地喊她的小名,「美麗的女孩子,天生就是要讓人贊美的。」
他送她去女生宿舍,陪她去買生活用品,帶她逛遍了校園,還帶她去听演講,看社團活動……于嵐一點都不知道,她的美麗,已使她成為新生中受人矚目的焦點,而她和允寬頻繁接觸,更已成為校園里的話題。
秋末某一天,她感冒了,在床上昏昏地睡了一整天,把她和允寬一起去參加電影研習會的事忘了個干淨,她的室友丁珞照顧了她一天,等她一覺醒來,發覺已經是晚上九點,真是大吃一驚。
丁珞遞了個裝滿食物的盤子過來,「美珍香的面包,你一定餓了。」
「但……這那兒來的?」
「趙允寬送來的,他傍晚來找你,听說你病了,下山去買來的,」她往書桌方向努了努嘴,「還送了這一捧雛菊,我替你插在瓶子里了。」
她傻傻地看著那綠睫黃蕊的小花,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丁珞憐愛地拍拍她,「太幸福了,對不對?你知道,于嵐,好多女孩子嫉妒死你了!」
「為什麼?」
「因為趙允寬啊!誰不知道他是建築系的才子,又長得那麼帥,倒追他的人可不少哩!可是啊,他不交女朋友是出了名的……」
「我……我不算是他的女朋友啦。」她羞澀地說,然後又忍不住問,「他為什麼不交女朋友?」
「呃,我是听我學長說的,他也念建築,」丁珞解釋,「听說趙允寬早就決定要去德國留學了,他說什麼,學業未成,何以成家,所以一直不肯在感情上有所牽扯,可是,謠言不可信啦!你看他對你這樣好!」
第二天一大早,允寬便來接她下山看醫生,「你不必這樣麻煩嘛,趙哥哥,」她撒嬌地抗議,「我去看校醫就好了。」
「校醫能治什麼病?他們只會拿維他命給你吃廣他愛寵地揉她的頭發,「我希望你快些好起來。」
她感動地看著他,看到他眼里深沉的情感,忽然一陣不安的情緒掃過心頭,她緊張地問,「我听說……你要去德國留學,是不是?」
允寬怔一怔,放在她頭上的大手向下滑到她的肩上,「對,」他遲疑著道,「不過……還很早呢,畢業以後,還要服兩年兵役,然後再做一年事,賺一點生活費……」
于嵐松了一口大氣,望著他笑得極是甜美。
聖誕節到元旦之間,學生們磨著老師把課都調開了,空出了十天的假期,允寬和于嵐便一道回台北去,車上,允寬很高興地說,「我媽見到我一定很歡喜,我實在應該常常回去。」允寬的父親早逝,他是獨子,母子倆一向是相衣為命的,于嵐有一次曾問他︰「趙哥哥,你到德國去留學,你媽媽不會舍不得嗎?」
允寬的臉上現出了痛苦之色,「我本來並不是非去德國不可。」他眉頭間籠上一層陰郁顏色,使于嵐不敢再問任何問題。
回到台北的前幾天,兩人還是常見面,吃路邊攤、打保齡球、看電影、溜冰,然而第六天的相約,允寬失約了,于嵐在戲院等他等了兩個小時,只氣得快要發瘋,她開始不停地打電話,但那電話始終沒有人接,她的憤怒漸漸變為焦急,一夜都沒能睡好,第二天早上,她就按著地址找到允寬家去,直直沖上了公寓的三樓,她開始猛按電鈴,按了半天都沒人來開門,她試著去扭那門的把手,才發現門根本沒有鎖,她推門進去,一進門就呆了。
允寬跌坐在客廳的沙發里,兩手支在膝蓋上,緊緊捧著自己的頭,仿佛他已經變成了石像,連有人進來都不曉得,于嵐擔心地走向他,在他身前跪下。
「趙哥哥?」她輕喊,伸出小手來拉著他的袖子,「趙哥哥,出了什麼事了?」
允寬慢慢放下手臂,抬起頭來,他的眼神呆滯,眼里布滿了血絲,慘白的臉頰已經消瘦一大塊,上帝啊!他整個人像地獄里出來的游魂!于嵐心疼得聲音都發抖了,「趙哥哥?」
允寬的眼神從不可知覺處漸漸調了回來,「小霧嗎?」他的聲音啞得幾乎不可听聞,于嵐這才注意到,他的嘴唇都干裂了,她倒抽了一口冷氣,他多久沒吃沒睡了啊?
「你等一等。」
她說,迅速地奔向廚房,還好,冰箱里有牛女乃,現在可沒什麼時間燒開水了,允寬好像下一秒鐘就會倒下去似的。她端著牛女乃奔回來,遞到他唇邊,他順從地喝了一口,又—•口,然後自己捧過牛女乃來喝,他的雙手不能克制地顫抖著,于嵐連忙伸手去扶住他,她微顫的睫毛下,是一對因關切而微濕的眼楮,允寬突然不能遏止地顫抖起來,毫無徵兆地滾落下來,于嵐本能地將他攬進自己懷里,輕拍他的背,已空的牛女乃盒翻落到地上,允寬像個孩子一樣的抽噎,淚水濕透了她新換上的運動衫,她不知道他哭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跪得兩膝都麻木了,然而她不能推開他,也不忍心推開他,只那樣抱著他,感覺到他雙臂死命地抱著自己,仿佛自己是他人世間唯一的依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