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頓了頓,嘆了聲氣又道︰「你這孩子,都這麼多年了,居然還把今天的日子記得這麼清楚。文杰如果地下有知一定感到很安慰。」
隨風笑了笑,淡聲道︰「畢竟在一起過,他曾經對我也很照顧,今天是他的生日,來看看也是應該的。」
混沌的記憶,她一直下意識在逃避著,不期然間回首想想,才發現竟然已經過去五年了。
院長看著她沉默冷寂的表情,心疼地又嘆了聲氣。當年的是是非非都已經成了過往,隨風是個重情義的孩子,文杰已經離開五年了,她還是每年堅持回來一次,從不曾間斷過。
沉默地站了很久,院長勸道︰「走吧,時候也不早了。」
隨風點點頭,應道︰「您先等我一下。」說著從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根紅絲帶,走到墓地旁邊的一棵已經長得很壯的松樹邊,細心地將紅絲帶打了個蝴蝶結系好。
這棵樹文杰說是他很小的時候栽的,每一年生日他都會系上一根紅綢,來見證自己又長了一歲。每年來系的時候她都會下意識地數一遍,因為時間的關系有很多根已經褪光了顏色,留下一小塊婆娑的影子在風中輕漾。如果真要按年紀來系,到今天,其實應該有二十八根了吧?只是那道令人覺得踏實安全的身影,卻早已經不在了。如潮的往事涌了上來,心原來還是會疼。
「孩子,我們走吧。」院長走過來扶住她的肩,溫和地拉著她離開。
記憶的顏色,如果能像樹梢上的那些紅絲帶一樣可以慢慢褪去,那樣,也就好了。
日光偏了西,與孤兒院的人揮手道了別,隨風沿著下山的公路慢悠悠前行。
鮑車站設在這條水泥路的盡頭,差不多要步行一里路才會到。
一路行來幾乎沒有行人經過,夕陽斜照過來將她的人影拉得修長。路邊有一抹淡紅的顏色映入眼簾,她忍不住停下腳步伸手去摘下一朵。
這只是種不知名的野花,十八歲生日那年,文杰就是用這種花扎成一束送她作為生日禮物。
其實真的不該回來,記憶的痕跡刻得太深了,這僅一里長的路,寸寸都有回憶。
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或者只是風太大了,沙子吹進了眼楮,所以才會有眼淚流出來。她沒有哭。
閉眼深呼吸,身邊有一道陰影擋住了陽光。她猛地睜眼抬頭,意外中看到的竟是羅新隱著不安與擔憂的眸光。
他沉默地看著她,低嘆了聲氣,將一方灰帕送到她手邊。
她知道自己的樣子很狼狽,默默地接過來轉過身將臉擦干。很丟臉,五年來她幾乎忘了流眼淚該是什麼樣子,僅有的兩次,次次都被他撞上。
「你怎麼會在這里?」她平定了情緒,轉過身不解地問。
「我開車跟著你來的。」他答得很坦白。
見她一臉困惑,他頓了頓又道︰「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其實已經在你家門外了。剛想走,卻看見你急匆匆地跑出來,臉色很不好。我有點不放心,所以就跟來了。」
隨風眼底滑過一絲觸動的光。他說——不放心她?
似乎有某種新生的情緒在心口里滋生,暖暖的,讓人無法再逃避。
她深深看他一眼,正色說道︰「羅新,我想知道,對我的事情你到底了解多少?」
他神色認真地回答︰「不敢說是全部,但也有八九分吧。夏伯父曾跟我認真談過一次。」
「那麼,你為什麼還敢來?為什麼還肯出現在我的世界里?」她冷漠、尖銳,也自私,像夏老頭說的那樣,一點都不可愛。這樣一個滿身缺點的女人,他守護來做什麼?
「是我選擇的事,就從來都不會後悔。」他沉穩地答。
「我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再談和感情有關的事,即使有一天會接受某個人,不過是為了找個依靠,跟那個人在一起也可能只是在利用他。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你已經知道了,那麼你還是堅持自己的決定嗎?如果你後悔想放棄,現在還來得及。」
她將心里的真心話毫不掩飾地全說了出來。既然他什麼都知道,她也就不必再隱藏什麼了。
他沉默地看了她良久,然後緩緩伸出手將她擁進懷里,篤定地給出自己的答案︰「無論我們可以走到哪一步,我都會一直堅持自己的決定,努力做那個守護你靈魂的人。」
第一次知道他是如此固執的一個人。
往事並不遙遠,傷痛的記憶仍然會刺痛她的心。而這一刻,她真的覺得累了,想找個人來寄托自己漂浮游離太久的靈魂。她在卑鄙地利用他,她知道他也知道。已經不想管明天會是什麼樣子,他說不介意,那麼就容她自私一回吧。
「羅新,你真的不會介意嗎?」她將臉貼進他溫暖的懷里,低聲問。
「也許我會有一點介意,但依然不會改變自己的堅持。」他誠實地說。
「那麼,我們就交往吧。」
沒有人可以預期明天的樣子,那麼至少還可以退而求其次,努力地去抓住今天。
第3章(2)
酒吧里光線游離,舒緩的音樂恣意在耳邊流淌。
隨風和林嘉在吧台邊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
林嘉這女人足足有半個月都沒見到人影,今天卻突然打了個電話約她出來聚聚。從見面到現在都是一副有氣無力的德行,活似被人追討幾百萬一樣。
隨風拍了她一巴掌,撇嘴道︰「嘿!美女,給個笑臉好不好?別老擺著一副像剛從葬禮上回來的表情,難看死了!」
林嘉不理會她的調侃,還是要死不活地趴在那灌冷酒,看得隨風又賞了她一巴掌。
「有話就直說,楚楚可憐的樣子是擺給男人看的,別浪費在你姐妹我身上。」
林嘉頓悟地點點頭,覺得她說的有理,于是放下手里的高腳杯,整整表情開始說道︰「風,我好像要卷鋪蓋走人了,失業之後你要善良地先收留我一段時間。」
隨風眉一挑,不相信地反問︰「怎麼會呢?不是說那個企劃案做得很成功,老總還特地發了一筆獎金給你嗎?」是誰剛才還在電話里嚷嚷說得了筆橫財要請客啊?
「就是太成功才出了問題啊。對方公司已經跟我們公司簽了長期合作協議,老總要我以後就全權管這一塊了,說是對方公司老大特地發話要求的。啊,對了,就是我曾經跟你提過的那個豬頭男人。」林嘉臉上的神色無比哀怨,越說越想嘆息的樣子。
般了半天原來還是跟那個男人有關。
隨風了然地點點頭。當初听林嘉咬牙切齒提這件事的時候就覺得會有後續內幕,果然讓她給猜著了。
「雖然听你說來那個男人好像不怎麼討人喜歡,但公歸公私歸私,你又不差人家什麼,有什麼好怕的?還怕到想逃跑?你這女人怎麼可以這麼沒出息?」隨風嗤她。
誰知林大美女在听完她那句「差人家什麼」後立馬轉了張心虛的嘴臉。
那是!她林嘉是那麼膽小的人嗎?可……可會怕自然就是真的有「差了人家什麼」啊!因為她一不小心從那個人家那兒得了一份便宜來,從此淪落為負債一族,天天防賊一樣藏頭縮尾忙著躲債。那人幾天前回總公司去了,走之前他曾在她家門口一把撈到她,雲淡風輕地放話說他決定把公司移師到本市來,叫她老實點別想著賴賬逃跑,否則後果自負。
也所以這兩天來她一直頭暈暈的,暈得她好想一死了之算了。唉!生活難混哪!
「喂喂!表上身啊?發呆兼嘆氣,我已經足足跟你說了三分鐘話了,你到底有沒有在听?」隨風抓住那個游魂中的女人一陣狠搖,決定再搖不醒就直接一巴掌打昏算了,省得她看著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