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覺得可恥起來,原來我並不是我一直自以為的那樣超月兌和清朗;我一直執著的信念,充其量也只不過是有條件的寬容罷了!倘若今天媽咪和懷仁不是這樣的親戚關系,而只是一般的紅男綠女,我想,我頂多一笑置之,佩服他們有這樣的勇氣——原來,禮法的枷鎖是這樣的沉重,到頭來,我還是陷在它的桎桔中。
所謂倫常,讓世事些許可悲哀的事避免,因為有些事,是天經地義的,我也不否認倫理至常的道理。然而,很多禮法傳統都是沒有道理的。就惹感情的事,除了血親不可,還有什麼理由可以堂而皇之戮害兩情相悅的事?
我知道懷仁對媽咪崇拜,只是青春期一時的迷惑,假以時日,他會遇到他真心愛戀、傾心相對的女孩。但如果,我說,只是如果,懷仁的「喜歡」不是一時的迷惑,而媽咪也對他真心相待的話,問問我的心,我會真誠接受這個事實嗎?
不!不!我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我對他們說有點暈,就離開餐廳跑入浴室。
我打開水龍頭,沖洗了臉,覺得神清氣爽許多。抬頭面對鏡子,卻突然對自己陌生起來。
我低頭又沖了一次臉。談感情,扯上的事,難免帶點骯髒。
如果他們只是精神戀愛,我想我可以接受。可是,可能嗎?的交歡是感情至極的升華。人雖是感情的動物,也是肉欲的動物,否則這世界,性感的女人就不會比感情的女人得到男性動物更多的關注。
是的,人原本就只是肉欲的動物,和一般動物沒有兩樣,發情只是為了延續後代子孫使命,每個懷孕的女人背後,都代表了一個橫陳奔流的暗夜。什麼時候,肉欲升華為交織的掙扎,聰明的人類進為自己的糾葛,裝點成美麗的神話,不知情的是我們,在懵懂無知的年代,陷身落入原始的戀荒神話。
我甩了甩頭,水珠四濺,再沖洗一次臉,然後用農袖擦干臉,走到前廳。
大伯母和二伯母不知道正在說些什麼,看見我來,立刻停止交談。二伯母堆起一臉的假笑,說︰
「阿椿啊!頭暈好一點沒有?不要太用功了,弄壞身子劃不來。」
我對她點了點頭,有點兢兢業業煩。前廳只有她們兩個,其它人都還在餐廳里。
二伯母看我不回答,又繼續說︰
「你媽咪最近怎麼樣?好不好?」
我听了,更煩了。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然後才說︰「我媽咪很好,身體很健康,謝謝二伯母關心。」
「說這什麼話!二伯母當然很關心你們的!」說著,就要靠過來。我微皺眉,還好這時電話響了。
找懷禮的。
我扯著喉嚨喊叫︰「閔懷禮電話。」
我看見二伯母對大伯母表示一個嫌惡的表情。我知道,她嫌我大聲喊叫粗魯沒教養,不是淑女應該有的表現。
我這麼一喊叫,餐廳里的人都圍過來了。我的目的就是要這樣。
懷禮瞪了我一眼,伸手接過電話。整屋子的人都在看著他,他只好三言兩語就把電話解決掉。
女乃女乃這時過來坐在我身旁,大家都很有默契,不約而同地稱托有事離開,只剩下爺爺、女乃女乃。二伯母和我。
我心里冷笑著,卻又不忍太傷女乃女乃的心。有時我覺得很奇怪,爹地這樣的人;有著陽光般朗笑的人,怎麼會有這樣的手足連襟!?
其實他們也不是不好,也許是我太苛責。他們只是——唉!怎麼說呢?他們只是環境太好了些,太有錢了些,氣焰難免高漲了些,態度不誠懇了些。
對待我。他們其實算是非常客氣友好的。
女乃女乃拉著我的手,好一會才慢慢說︰「噓噓,你知道,女乃女乃最疼你了,也最關心你和媽咪。你告訴女乃女乃,媽咪是不是有要好的朋友了?」
我看著女乃女乃,從她誠懇的眼里,我相信她是真正希望媽咪幸福的。可是大家族有大家庭復雜的因素和自己不可作主的無奈。媽咪一旦再婚,牽動的不只是她個人而已,而是整個閔氏家庭。更何況,媽咪一直是閔家最耀眼奪目的明珠,爺爺女乃女乃最鐘愛的三媳婦,她的所作所為,無形中都牽動了閔氏家庭,關系著閔家的聲名。
當年爹地死後,四方親戚,包括爺爺女乃女乃,都勸媽咪多為自己著想。或者再婚,或者什麼的,媽咪硬是不肯。事隔多年,媽咪的一舉一動,仍牽動著閔家神經的每一根筋。
媽咪是不可能一輩子孀居的。如果我是造物主,是爺爺女乃女乃,我也絕對不忍心看她獨自一個人寂寞——那麼美的一個人,美得讓人忍不住想疼惜。憑媽咪的風華,絕對是值得一個好男人呵護、憐愛的。可是誰也不知道媽咪心里究竟怎麼想。只要她還在閔家一天,就永遠是閔家最受鐘愛的三媳婦,這是誰也不能否認的事實。但是,如果她再婚呢?一旦她再婚,她就不再是閔家舉足輕重的三少女乃女乃,不再是人人稱羨的貴夫人。我知道媽咪也許不在乎這些,可是爺爺在乎,女乃女乃在乎,大伯母、二伯母更在乎。
一旦媽咪再婚,意味著爺爺女乃女乃從此要失去這個最鐘愛的三媳婦——雖然感情依舊在,但是意義不會再是一樣了——同時也意味著媽咪在閔家勢力的消長,大伯母或者二伯母終于可以取代之了。
我正視女乃女乃,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女乃女乃,媽咪沒什麼要好的朋友,我知道沒有。如果有,我一定會知道,我一定會告訴您。您不要擔心這麼多,媽咪只是最近工作比較忙而已。」
女乃女乃臉上的表情有種釋然又有點憂傷。我知道她矛盾的心情。她一方面希望媽咪能再找到幸福的歸宿,一方面又怕失去媽咪這比女兒還鐘愛的媳婦。
二伯母一臉失望的表情,但很快就恢復如常。女乃女乃和爺爺都沒有注意到,只有我,抓住她那一剎那的心情。
「那我上回在街上看見的。和她在一起的那個男的會是誰?」二伯母的聲音不大,但足夠讓我們都听見。
原來是她!我還以為這次的閑言閑語又是閔家哪個眼傳來的,原來是她!上天真是捉弄人,我很喜歡雙胞胎兄弟,卻很討厭他們這個母親。
女乃女乃听了二伯母的話,又緊張地對我看來。我拍拍她的手,安慰說︰「我知道媽咪公司的海外總公司,最近派遣了高級專員前來視察,媽咪身為經理,當然要親自負責接待,以免顯得怠慢。」
女乃女乃點點頭,瞪了二伯母一眼。
二伯母自討沒趣,便離開前廳。
好險!幸好媽咪的總公司真的派人到台灣!二伯母看見的那人一定是亢久明!媽咪真的已經和他友好到了可以公然出入的程度了嗎?
我急著想回去,便托辭還有許多功課,女乃女乃也就不再留我,吩咐懷禮送我回去,懷義和懷仁卻搶著說要送我。
懷仁要送我的理由,我可以猜得到,但懷義呢?他又是為什麼?
我狐疑地看他一眼。
他朝我一笑,對女乃女乃說︰「女乃女乃,還是我送懷椿回去吧!」女乃女乃沒異議,懷仁卻漲紅了臉,堅持要送我回去。
我心中突然很同情他,純情的少年情懷啊!
我轉身向懷義說︰「謝謝你,懷義,下次吧!今天就請懷仁送我回家。」
「這麼晚了,騎機車危險。」懷禮越過眾人,狡檜地擁著我,神情親呢疼惜︰「是我護送公主前來的,就該我護送公主回去才對!」
因為還是高中生,家里不給買車,所以懷仁的交通工具是一匹馬力一二五的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