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是無可厚非的。在那個憑媒約之言,指月復為婚論定終身的時代,要談論愛情,未免太不切實際。即便是二十世紀的今天,愛情也不是那麼令人刻骨銘心的,多的是條件式買賣般的愛情。‘至情只可酬知己’是傻瓜在執著的,當然,我並不是否定愛情的神聖,而是……而是……你看,這個社會既然容許離婚的存在,一個人既然能夠反復地一直‘深刻’地愛過一個又一個的異性,愛情這東西,大概也就不怎麼令人感動了。
真正的愛情,美在生世的約定,令人感動在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執著。唐明皇後宮佳麗三千,雖然專寵楊玉環一個,這份情多少還是打了點折扣,而楊玉環既然已付出過一次真情,她對唐明皇的真心,又能真切到什麼樣的地步。甚至我要懷疑,當初她對壽王的愛,有幾許是真情真義!
真正的愛情只有一次,若要用人類與生俱來的生理作為自己感情不忠實的借口是行不通的。人因有愛怨憎恨,才有別于其它的生靈;也因為一生對感情的執著,才有別于動物單純為繁衍後代的。如果說,愛情可以因為時移境遷,一個階段,一個階段地愛戀不同的對象,那我們談什麼天長地久?又憑什麼高呼愛情的神聖與真情的不朽?」
說完,我坐了下來,全班靜默無聲。勞勃瑞福皺著眉,若有所思地著我瞧,一句話也不說。
我有點不安。鐘聲這時響了起來。
勞勃瑞福仍是一動也不動地保持著同樣的姿態,全班開始交頭接耳起來。好一會,大概五分鐘吧!他才如夢初醒般,宣布下課。走出教室前,猶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怪怪的!
他一離開教室,玫瑰就擁了上來︰
「哇 !真不是蓋的!說得他一愣一愣的!」惜惜雙人魚掃校*尋愛*小說制作室冬瓜也回過身,興奮得幾乎是用叫的︰
「真精彩!不過,沒想到你是這樣個老古板,‘真正的愛情只有一次’。我的天啊!」
我笑笑,不說話。任由她們怎麼嘲笑、詢問、央求,就是不說話。天知道我是怎麼說出那一大篇話來的!當時想也沒想就月兌口而出,現在倒有點後悔自己的莽撞。後悔也沒用了,只是不知道勞勃瑞福心里會怎麼想!
那天整天,拜「雞婆」那票人所賜,高二各班都在傳頌我那篇「精彩的名言」。她們是在等著看笑話,個個神情暖昧嘲弄。雞婆那票人一向和我不和。其實彼此之間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過節,只是女孩子那股潛在的對于同性的反動,使得彼此相看不順眼。她們既然不喜歡我,我自然不會無趣地自找麻煩。所以,和她們一向是楚河漢界,徑渭分明。
現在,她們有心拆我的台,好讓我成為笑柄。我知道她們喜歡勞勃瑞福,大家都喜歡勞勃瑞福。玫瑰和冬瓜嘴里說討厭,心里可不討厭。就像銀河里眾所矚目的大明星般,勞勃瑞福是女中千百雙眼凝眸的燦星,女中上上下下的人,沒有不為他著迷的。听說教護理的林麗梅老師,每次見到他都失了魂似的。即使現在裴健雄又冷又高貴的形象入主女中,也掩蓋不了勞勃瑞福的光芒。
他們是不同典型的人,勞勃瑞福成熟、幽默,充滿紳士的風度;裴健雄則冷漠、淡傲,一身閑適的冷淡。比較起來,勞勃瑞福更是成熟性感的魅力。
兩人的身材、五官其實都不相上下,差別在那氣質與態度而已。多數人,還是比較喜歡勞勃瑞福,包括我——我是說——欣賞。我不敢想太多,在我的直覺里,那樣的男人容易令女人傷心——小說電影看太多的後遺癥就是如此了。
那麼,這和她們扯我後腿,又有什麼關系。很簡單,因為今天這番話,起碼讓勞勃瑞福平白注視了我五分鐘。
勞動瑞福是萬人迷沒錯,可是他對每個人都淡淡的。他的淡,不同于裴健雄不近人情的冷漠,而是一種溫柔婉轉有禮的距離。難怪有多少被他笑容拒絕的人,就有多少愈為他著迷的人。大家都在猜,他到底在挑剔什麼?否則三十一歲的人了,成熟又有魅力,卻連女朋友也不曾見他帶過一個。
必于他的傳說,眾說紛紜。有的說他結婚又離婚了,有的說他有個小孩子在鄉下,有的說他以前曾被拋棄過,所以現在拒絕所有的女性;更荒謬的,說他正和某個明星同居在巢。說的繪聲繪影,煞有其事,然而真象究竟如何,卻是誰也不知。
至于裴健雄的傳說就簡單多了︰二十五歲;未婚,剛從國外拿了學位回來,有個天仙般的未婚妻還在國外念書,之所以會在女中教書,完全是因為賣校長的面子暫時幫忙。據說兩家交情非淺,校長對他十分禮遇。
嘖!這些傳說,听得累死人了!
好不容易,連擠帶扯的,才擠下這班絞肉醬似的公車。虧它還是進口的,破銅爛鐵一堆!冷氣聲、引擎聲,收音機傳出來的魔音聲;汗味、發臭味、香精味——天啊!這是什麼樣的世界——一抬頭,巷口處,胡家母女可怕的身影正被夕陽曳得細細長長的。正盤算著該如何沖過重圍時,來不及了,胡媽媽高八度尖銳的嗓音正穿透空氣刺進我的耳膜。
「阿椿啊!你回來了!听我們小柔柔說——」
懊死!不等她說完,我飛快地跑過去,點個頭,裝作很急的樣子,直奔回家免不了還是踫上胡柔柔似笑非笑,一點輕睨,又似是一點難堪的臉容。
胡柔柔也真是可憐!有這樣的母親。大概有時也因為她母親而覺得難堪吧?所以才會不要命的用功,反常的驕傲。我想,她對我沒什麼好感。我們常常上下學時在路口相遇,招呼也不打一個,各走各的路。
而我想,她也是少數幾個不喜歡勞勃瑞福的人,有一回,班上同學談論起勞勃瑞福時,我踫巧看到坐在不遠處的她,露出一臉不屑的樣子。往後幾次上勞勃瑞福的歷史課時,同學皆一副陶醉的模樣,唯獨她,冷冷做做的,笑也不笑。
胡柔柔其實是清秀美麗的,但因為她的頭腦好,所有的焦點都落在她的功課上,她的美麗也就給掩沒了。媽咪有一次就說了︰
「胡家姊妹,姊姊看似健美豐滿,其實遠不如妹妹優雅動人。」
媽咪以她獨具的審美眼光透視一個人,絕對是錯不了的。可惜那時我沒有勇氣問問媽咪對我的看法是怎樣。我會是個美麗動人的女孩子?
「九六、九七、九八,……」數完了階梯,正好爬到頂樓,到家了。媽咪真不該把房子買到頂樓,那些樓梯老像噩夢似的,延伸至我邊際的盡頭。
我們是兩年前才搬來這里的。在這之前,開始住在閔公館,爹地死後,就搬來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媽咪受不了外婆一天到晚盯著她再找個「好人家」,就買了現在這個「家」,又搬了過來。爺爺女乃女乃一直很疼愛媽咪這個媳婦,爹地死了,他們也只嘆著爹地沒那個福氣,陣線倒是和外公外婆一致,老是偷偷問我,媽咪有沒有什麼比較「好」的「朋友」。我的回答總是很簡單︰不知道。
媽咪是一家規模宏大的服裝公司經理,工作忙碌得常常比我還晚回家——應該說,夜色不黑透,絕對見不到她的歸影。其實,爹地留給我們的,足夠我們用好幾輩子了。說起來,我們是有錢人家,爹地留的,還有爺爺那邊的,可是媽咪硬是要外出工作,就像她硬是不肯再嫁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