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一下白眼,敲她一個響頭︰
「得了吧你!上次是誰信誓旦旦地說省中那個白面書生多瀟灑、多迷人?怎麼,兩個月不到,就移情別戀了?」
玫瑰做了一個鬼臉,轉向冬瓜︰
「冬瓜,你說,他是不是很迷人啊!」
冬瓜羞怯地笑了笑表示同意,平素沉靜的臉上閃過一抹嬌羞。
這兩個女人,八成給沾了亞當的唾液。瞧她們那副痴迷的神態——唉!才第一回合而已,這日子,該怎麼收場?
星期天是懶人的天堂;我一覺睡到正午才起床。媽咪已經出門了,不知打哪里傳來美味的飯香,這才覺得肚子餓得咕咕在叫。東翻西翻,翻到廚房。冰箱是空的,飯桌也是空的,我雙腿一軟,癱在飯桌上。都是咋晚的長片害的,說什麼讓你看了破膽三次,結果,害我早上沒飯吃倒是真的。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客廳電話響了起來。
是媽咪。
「媽咪,你現在在哪里?」我忍不住開口問。肚子餓得著實難受。
「我在三叔公家,晚一點才回去。」
就這麼一句, 嚓一聲,電話就斷了線。我雙手支著頭,瞪著天花板發呆。肚子居然不響了,大概是餓過頭了,所以五髒廟反倒一片太平。
媽咪是閔家的珍珠,美麗又高貴,三十好幾的人,仍不時流露著少女特有的青春美麗。媽咪一直保持著高貴、優雅的名門淑媛形象,可是,我實在不懂媽咪。有時看似童心未泯,偏偏又成熟世故;看似天真浪漫,偏偏又一身嫵媚風情。然而,也只是「有時」,「冷漠的媽咪」通常才是我熟悉的影像。
我真的是不懂她。
樓下胡媽媽每回看見媽咪,就對她從頭贊美到腳,恨不得能像影印機般把媽咪COPY到她身上。媽咪對于她的贊美,總是淺淺的笑,一貫的雍容華貴。很少人知道媽咪的冷和淡。她對鄰居一直是溫和有禮的,一切淑女該有的禮節,她都不會欠缺。
不過,我對胡媽媽實在沒什麼好印象。不是我對她有偏見,而是,老實在很煩人呢!老愛東家嗅嗅,西家聞聞的,又不知打那兒收集的一大堆馬路消息,常常就見她在巷口雜貨店和那票三姑六婆「清談天下事」。女人嘛!這點我不忍苛責她,怪的是她特別喜歡往我家鑽,沒事借個醬油模個醋什麼的,一賴又不是三、五分鐘可以解決的。東西借了,有去無回也就算了,偏偏她又特別喜歡撩撥我,老愛拿「她家小嬌嬌、小柔柔」和我相比對。大概她也知道,媽咪艷麗不可方物,怎麼比都只有自討沒趣的份,所以專挑我這個軟柿子下手。活該我不爭氣,基因又突變,每回只要胡媽媽柴米油鹽醬醋茶隨便借個什麼回去以後,媽咪就比往常更冷漠。
其實胡媽媽也算是個標致的女人,只是,和媽咪一比,就全給比下去。她大概因此心態不平衡,才專找我的碴。
胡家兩姊妹,姐姐妹胡嬌嬌大我一歲,專科生,高挑健美,一雙長腿系住了一長串的裙下忠臣。功課不好沒關系,女孩子就是要有人追求,才顯得出她的價值。這一點,胡家方圓五百里內沒有人比胡嬌嬌更有價值。
妹妹胡柔柔和我同年,矮了些,但同樣的清秀可人,而且頭腦是高級腦汁漿的。據說她家牆上壁紙,都是用胡柔柔各色的獎狀糊的;慘的是,她居然和我同校同又班。就連她們家那只懶惰至極的胖咪小痹,偶爾咬死一只蟑螂,都比我家那只被老鼠逼著跑的白鼻貓強——如果有老鼠的話,媽咪一氣之下,把白鼻貓放逐到鄉下大姑媽家。相形之下,我的處境就更艱難了。
我除了遺傳爹地媽咪的身高腿長外,只有一雙並排的一字濃眉和黑白分明的眼楮還算清麗動人。鼻子雖然還算高挺,頭發雖然還算烏黑,卻絕不如媽咪那般讓人一見驚艷,甚至連胡嬌嬌那等巧笑倩兮的靚女風姿都談不上。論起學間功課,經過胡媽媽千里驛站快傳,誰都知道我那碗又濃又鮮的夏令大補湯。
所以,不是我對胡媽媽有偏見,而是——你看,她實在是很煩人呢?
現在,門鈴響了,八成一定又是胡媽媽要借個什麼油鹽醬醋的。
丙然!「阿椿啊!你媽咪在不在?不在啊!是這樣——哎!真不好意思!我們家醬油剛好用完,來跟你們先借一點廠’我到廚房把那瓶尚未開封的醬油拿給胡媽媽,她笑列了嘴︰
「謝謝啊!真不好意思!對了!听我們家柔柔說——」
樓下胡嬌嬌的叫喚,打斷了胡媽媽喋喋不休。難得她星期天會在家!胡媽媽三步並兩步的下樓去——皇天在上,我真希望她隨便跌個跤什麼的,起碼兩三天不按我家的門鈴!
這一堂是我最喜歡的歷史課。勞勃瑞福講課完全不按牌理出腳,稗官野史,懦林演義,講得口沫紛飛,我也听得趣味盎然。
勞勃瑞福是女中的歷史老師,一頭柔順、波浪成形的濃密黑發,閃著耀眼的光澤,外加陽光般的朗笑,活月兌是熒幕里充滿性感和男性魅力的勞勃瑞福。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樣欣賞他的。玫瑰就嫌他溫溫的,禁不起風吹日曬的薄弱相,沒什麼男性氣概;冬瓜也對他沒好感,說他‘不正經,一瞼撒旦式邪惡的笑容」,而且,課也不好好地上,專講些旁門左道、怪力亂神,難怪混了這麼多年了,還只是個高中的小教員。
「那個衣架不也只是個高中的小教員?」我有點不高興了,故意抹黑她們的偶像。
「那不一樣!」玫瑰很快的接口︰
「人家是學成歸國,校長重金禮聘的——這還是因為他們兩家的交情,校長才請得動的呢!比起你那個勞勃瑞福強多了!」
「你怎知道的?」我還來不及回嘴,冬瓜就急急問道︰
「我是听一班陳胖說的。她老姊大學時和裴裴同校。」
裴裴!真虧她叫的這樣自然順口。
「玫瑰」,我挖苦道︰
「什麼時候開始,那衣架變成你‘親愛的裴裴?」
「我怪聲怪氣了。你自己呢?你那個‘親愛的勞勃瑞福’呢?」
皇天在上,我可從來沒有暗戀過勞勃瑞福!我是欣賞他,覺得他性感沒錯,可是這並不表示我喜歡他。而且,憑心而論,勞勃瑞福幽默風趣,紳士派頭十足,又不守著教科書教死書,很難不打動少女的芳心。
像現在,他正講著唐明皇和楊貴妃的韻史,背靠著課桌,單腳跨坐在講吧下第一排空位的桌上,渾身散發出一股成熟男性的味道,臉上一抹淡淡挪榆的笑。冬瓜的話在我心里發酵,我竟覺得,他的笑隱含著一股邪惡的魅力。
「閔懷椿,你對我的看法有什麼意見嗎?」勞勃瑞福眼力真好,我們一個在長江頭,一個在長江尾,他居然看得到我甩頭的動作。
我默不作聲。剛才想得出神,根本不知道他到底講了些什麼。
「閔懷椿,請回答我的問題好嗎?」勞勃瑞福不放棄他的堅持,雖然仍是那麼溫溫的。
看來是躲不掉了,我站起來,清了清喉嚨︰
「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愛情,傳到後世,听起來好像很纏綿動人,白居易甚至為此寫了長恨歌傳頌于世。可是,當我知道楊玉環本是壽王妃子,當我知道楊玉環才二十出頭,而唐明皇已逾知天命之年時,我有點疑惑,不知道他們的愛情是否有點不美,有點不純。當然,我的意思並不是說白發紅顏的愛情就不美,就不令人感動,而是——他們之間的愛情,會不會摻雜一些現實的因素存在?你看!李隆基貴為一朝天子,在那個時代,這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對象;我的意思是——會不會因為他的無比權勢,我是說,他們的愛情,是不是多半因為唐明皇的地位權勢烘托而成,而其實並沒有那麼動人!也就是說,楊玉環實際上愛的是唐明皇的身份地位多于他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