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說,名喚秋常的少年眼眶中蓄滿了淚水,卻死命地不讓它們落下。
默芸從後方握住永晝的手,這是永晝第一次接受如此赤果果的質詢,站在第一線,正面與百姓接觸。要如何平穩化解不滿是一門學問,許多作官的還沒學會,就已經被暴民用各種方法處死。要將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才能夠做好這件事。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賠給那些母親一個孩子,能挽救所有的悲劇。但是就像你說的,我來晚了,這個國家欠你們太多,但是現在我站在這里,就代表你們沒有被放棄,讓我為你們做些什麼,好嗎?」說得十分謙虛,她能做的絕不只有「什麼」,也許一時半刻不能有太大的改變,但是她決心要拯救這里。
這時,換成婦人開口了︰「王真的沒有放棄我們嗎?是真的嗎?」
永晝笑了笑,溫柔地回答道︰「當然沒有。王不會放棄他的任何一個子民。」
永晝說要和他們一同晚餐,折騰了半天,才讓默芸和四合院的人答應。她知道了他們晚上要吃湯圓,甚至要求和他們一起準備,盡可能地融入百姓的生活。這一直是永晝的願望,但遲至今日才有機會達成。
趁著這個機會,永晝向金花──也就是圓圓和秋常的母親問了許多問題。
原來住在這個四合院里的都是妯娌,她們的丈夫是五兄弟,全都在金水礦場堡作,夫妻一個月見不到一次面,因為礦場離這里有一大段距離。不過由于在褚縣根本沒有工作可找,為了一家的家計,五兄弟全都去了金水。
听了她們的故事,默芸心有戚戚焉地說道︰「我的父親,雖然沒有離家到外地去工作,卻身兼兩職,完全不顧身體健康,簡直是用命在換錢。」
金花訝異地問︰「默芸小姐的父親也是……」
听見她的驚訝,默芸微笑著說︰「我是生在土地上的孩子,跟你們一樣,只是運氣好,陰錯陽差進了宮當宮女。」該說是何其幸運才是。
「妳們的丈夫……還有妳的父親……」永晝淡淡吐了口氣。「都是偉大的人,他們為了家人犧牲自己;同時也是幸福的人,因為他們有可以保護的對象,有支撐,就不會倒下。」
听了她的話,金花點了點頭。「我並不覺得自己不幸,因為我有姐妹們陪著我,還有遮風避雨的屋子。最重要的,是我有兩個孝順的孩子。」她握起圓圓和秋常的手,笑得好溫暖。
默芸看著秋常黑白分明的大眼,感嘆著︰「秋常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孩子,耿直聰慧,仗義執言……可惜……」
她吞下沒說出口的話。永晝明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再有才華的人,在這種貧瘠的地方也很難有所作為,地緣限制了一個人的未來,這就是事實的殘酷,于是她輾轉地問道︰「秋常有上學堂嗎?」
「咱這兒沒有學堂,就算有,父母們也繳不起學費,秋常平時就跟著鎮上的大夫學習,不只學醫,也學認字。」金花模著兒子的頭頂說道。
「秋常,你對醫術有興趣嗎?」永晝看著他,嚴肅地問。
從剛才到現在都是打直腰桿正坐的秋常,在被王後如此問道之後,緩緩地頷首。「是的。能為生病的人趕走痛苦,我想不到有什麼比這個更有意義的事。」
雖然是孩子的嗓音,但說出來的內容卻讓永晝感佩。有人說艱苦的環境更能創造英才,看來果真如此,于是她下了一個決定。
「秋常,如果有機會讓你替更多的人看病,但是要你離開母親、離開家,你願意嗎?」
金花忍不住開口︰「殿下這是……」
「我想把秋常帶到凌霄殿,讓他跟御醫學習醫術。」永晝認真地回答。
金花和秋常都愣住了,他們沒想到永晝會這樣說。凌霄殿,在故事里才會出現的名詞,里頭像是住著神仙那般神秘,連樣子都沒見過,更遑論踏進一步,他們是被凌霄殿給嚇著了,也因為分離而遲疑了。
和母親相依為命的秋常,認為自己的使命就是替父親保護母親和妹妹,踩在這塊土地上,嗅著濃厚的濕氣,看見每一張熟悉的臉龐,這就是他的家、他的故鄉,即使不是值得留戀的地方,但要他遠離此地,卻也相當困難。
「我……」他稚氣的臉上出現了掙扎,這訊息來得太快,讓他不知如何選擇。
「你不用急著回答我,我知道這需要時間,畢竟離鄉背景不是小事,所以在我離開這里之前,你再給我答復就好。」
太多事,她有太多事想做。這個國家百廢待舉,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刻,像秋常這樣有為的青年一定還有許多,卻沒有途徑去發掘,是該研擬出一套新的制度,讓各地的有志之士能善盡其才。她有好多話想對無垠說,光是寫信還不夠,她要花上幾天幾夜和他研討,關于黑沃的未來。終于能夠理解,為何左相和右相會如此拚了命地付出,不分晝夜地為國;只要任何人看清了黑沃的現狀,都會想為她盡一份力,這個國家的未來終會撥雲見日。
香味飄進每個人的嗅覺中,牽引著眾人的注意力,晚餐的湯圓已經煮好,鍋子被端了出來,放上了圓桌,熱騰騰的蒸氣在鍋子上方縈繞,鍋里一顆一顆圓潤飽滿的湯圓令人看了食指大動。
正在擦手的二嫂用宏亮的嗓子喊到︰「金花,別只顧著和殿下說話,快來吃飯唄!」
這里距離京城的覲關山足足有十幾天的車程,遠離了城都,遠離了宮殿,來到民間,來到邊境,沒有舒適的環境和照料,卻遇見了純真和真心。兩者之間是因為境地之別而產生如此不同的差異,雖然不明白繁文褥節,但就因為如此,人最原始的相處型態才被保留了下來。
在這里,沒有虛情假意,也沒有人心隔閡。
「殿下來吃飯,趁熱啊。」幾個妯娌盛裝著一碗碗的湯圓,分給坐在圓桌旁的每個人,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彷佛把永晝也當成了她們的家人。
永晝拉拉默芸的袖口,讓她坐在她身旁。在這里,也不必分什麼主僕,禮節這東西不屬于四合院。
金花端了一碗湯圓,害臊地說︰「殿下,真是丟人,咱這沒啥好東西,就面糊菜渣子眼,全是些不能入您口的小菜,若是能夠,我也願意讓您吃肉卷,只是……一時也弄不出來……所以……」
接過她手中的陶碗,永晝誠懇地看著她。「妳可知在京城,官員都是怎麼招待客人的嗎?」
金花搖頭,永晝繼續說︰「就是讓客人吃自己最拿手的好菜,這湯圓,不就是妳們做得最習慣的家常菜嗎?」
一股暖流傳遞至眾人心中,不約而同地,大家都微笑了。
大人們都沒開口,反倒是圓圓說話了,她望著仙女姐姐,嚷著︰「姐姐吃一口唄,咱家的湯圓好吃呢。」
一片笑聲中,永晝拿起湯匙。「好,讓我嘗嘗。」
忽然又都鴉雀無聲,只見她舀起一顆湯圓,緩緩放入口中,咀嚼著,接著咽下,正當大家都期待著永晝的反應時,她按住了嘴,皺緊眉頭,表情痛苦,這可把大家嚇壞了。
「殿下?怎麼了?」默芸迅速拿開她的碗,替永晝順背。一旁的所有人全都圍到她身邊,七嘴八舌地關心著。
好不容易,她睜開了眼,泛著淚光的她向大家解釋︰「我沒事,大家別擔心。這幾天我的身體一直不太正常,可能是長途的旅行,讓我有點吃不消。湯圓非常好吃,金花,對不住,給妳的是這種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