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掌、手臂、肌肉,正在找回和血魔刀的熟悉記憶,畢竟已有一陣子不曾看見它。曾經,他們是最親密的伙伴,是默契最好的組合,如今,又要和它一同踏上戰爭的征途。他並不是一個好戰之人,但也絕不是慈祥的和平主義者,因為他坐的位置叫王座,他統治的是國家,一國之王,沒有資格避免血腥,最好的辦法,就是習慣它。
為黑冑戰君左輔右弼的暗璐和黔柱分別站在無垠的左右,在他們身後還有前來替戰君送行的百官。
黔柱看了看天色。「戰君,你們上路不久後應該就會下雪,請走──」
「走銅靈關,我知道。」黑冑戰君截斷他的話,這點小事早在他的計算之中,不必旁人來提醒。但黔柱就像一個擔心兒子的父親,提心吊膽的就是怕兒子受傷,但他不是不相信這個兒子,反而完全地以兒子為榮,只是偏偏這個兒子是千萬百姓的王,怎能不多替他設想一點?
暗璐白了黔柱一眼,對他說的建言十分不以為意;他們英明的戰君還需要他來提醒嗎?
「戰君,這趟征途暗璐無法隨侍在側,請戰君務必以自身安全為重,切勿讓自己暴露于危險之──」
「我一定會平安回來,請左相不必過度操心。」無垠一樣截去他的話,到頭來,兩個男人都一樣嗦。
當然,暗璐知道戰君會平安回來,只是這次他無法跟隨在戰君身邊,以往有任何危險都得先通過他這一關,如今戰君離開他的守護範圍之內,不安的感覺就是無法抑制。
一直站在一旁的幽冥將軍開口了。
「左相大人,請相信幽冥,幽冥以項上人頭擔保戰君的安全,戰事結束後,必定會還給左相大人一個完好如初的戰君。」
「拜托你了,幽冥將軍。」暗璐和黔柱異口同聲地回答,彼此都嚇了一財。
站在這三人之間的黑冑戰君只是默默的嘆了口氣,他們都當他是三歲娃兒,連血都沒見過嗎?
忽然,他低聲地向黔柱說道︰「黔柱,她就拜托你照顧了。」
她是誰,黔柱心里自然明白。這趟一拖再拖的遠行就是因為那個人,無垠心中最大的牽掛。
「戰君放心,臣定不會讓王後受委屈。」他向無垠擔保。
微微頷首的他看了看天色,是該出發的時刻了,即使有再多的不舍和掛念,此時都應該拋下,否則無顏面對眼前的大軍。黑冑戰君高舉血魔刀,接到指示的幽冥將軍立即發號施令──
「出發!」
只見數千馬匹同時轉向,配合著壯大馬蹄聲的是那閘門鐵鏈轉動的聲響,厚重的黑色大門緩慢向外開啟,一列一列的鐵騎有秩序地馭馬而出,數以千計的鐵蹄撞擊地面所發出的震撼,讓四極台和凌霄殿都感受到明顯的震動,正正之旗的壯大軍容只有在此刻才能得到印證。
那代表著出征的震動不只四極台和正殿感受得到,就連在坤簌宮的寢宮,也感同身受。
遠遠地、微微地,感受到了地面的共振,看似空無一人的寢宮靜謐無聲,白色的背影瑟縮在石床的一角,沒有半點動靜。
永晝睜著杏眼,帶著點驚恐,還有些許悲淒的表情,維持這樣的姿勢已經好一段時間。無垠離開了,從她身後的位置離開到好遠的地方。
當她看到無垠身上的傷,和自己手中的剪子,簡直不敢相信的永晝除了搖頭之外,完全沒有其它反應。然而無垠只是要她別擔心,將她按在懷里輕拍,因為接下來,他要告訴她比這些更難以接受的事實。
「你的血還在流……不行,我去叫默芸……」永晝眨著一雙迷蒙的水眸,正想要轉身去叫醒默芸,卻被無垠出聲阻止。
「不要去。如果讓這件事張揚出去,這個凌霄殿是容不下妳的。」
手足無措的永晝止住腳步。無垠說得對,她所做的事情可是跟刺客沒兩樣,後果除了死,沒有第二條路。
「怎麼會這樣……那現在該怎麼辦?」
知道她的慌張,無垠慢條斯理地告訴她︰「妳去找件衣服,能夠吸血、有彈性一點的。」
照著無垠所說的去做,永晝替他包扎好了傷口,過程中,白色的布吸附了血,那血淋淋的畫面讓她鼻酸不已。自己怎麼會做出這樣可怕的事情?她真的一點意識都沒有。
「這件衣服要藏好,別讓人看到了。」無垠將破碎的白衣折起,交給了永晝。
她接下血衣,淚水不禁滑落。為什麼他可以這麼溫柔?在他眼前的人不是想要置他于死地嗎?「現在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看著與他同樣坐在床沿的永晝,無垠張開雙臂。「過來。」一如住常地,他總是將她置于最安全的地方,用外人意想不到的溫柔對待她。
然而,她呢?居然用這種方式回報他。
永晝搖搖頭。「我不過去,也許我又會傷害你。」她竟然開始害怕。
無垠莞爾一笑。「妳不會,過來。」
為什麼他可以這樣的信任她?從那雙銀灰色的眸子里找不到一絲懷疑。被無垠的肯定所打動,永晝起身走向他,依著他坐了下來。
無垠溫暖的體溫馬上環繞著她,雙臂將她緊摟,心中還是有著濃厚罪惡感的永晝只能痛苦地承受這些。
「你的睡袍……也是我割開的?」她問。
不愧是永晝,聰穎的她馬上就發現這兩者之間的關聯。無垠選擇沉默,但也等于給了她答案。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多久?」她的聲音在顫抖,不過這是可以理解的,在她毫無意識的狀態下,做了一些自己完全不知曉的事情,那有多麼的令人害怕!
無垠先是頓了一會兒,才決定坦白。「從我們一起睡在這張床上開始。」
懷中的人連呼吸都停住了。永晝糾結著雙眉,不敢置信地微啟著紅唇。一點點的蛛絲馬跡開始逆流回她的腦海,無垠的疲累、暗璐在凌雲梯說的那席話、身體無端的酸疼……在在都印證著無垠所言不假。
若照樣推論,過去這一個月來,他根本沒有好好地睡上一覺!而她,這個始作俑者,居然還若無其事地問他為何消瘦……
永晝,妳簡直是惡魔。她錐心地對自己說。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告訴我?」他如何能忍受夜夜和危機同眠,而不在第一天就將她繩之以法?甚至,他大可當場就結束她的性命不是嗎?
灼燙的指月復掠過冰涼的額際,刻意避開那顆水滴形的晶石,將她的發絲撥去一旁,露出形狀姣好的臉蛋,而手掌則流連不去地享受著膚若凝脂的觸感。
每當無垠對她這樣做時,她都會閉上眼,默默地感受那份自掌心傳遞過來的寵愛。然而此刻她卻做不到,雖然知道他是好意要她放心,但永晝不能就這樣原諒自己。
「告訴妳?這些事又不是妳做的,告訴妳又如何?」他的語氣十分溫和,卻讓永晝一頭霧水。
她稍微仰起頭,用藍眸望著他。「不是我做的?什麼意思?」
「到方才為止,妳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對吧?」銀眸看著她說。
永晝頷首,無垠繼續說︰
「所以,那怎麼能說是妳做的?妳並不是自願的。」妳是被操縱的,這句話他依然說不出口。
不是自願……無垠的意思是說她是被迫的?
「難道,有人在指使我?」藍瞳中露出恐懼的神色,無垠安撫地將她攬入懷中。
「妳覺得,如果妳對我做的這些事情被發現,會有什麼後果?」無垠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