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那是我心甘情願的。」蘇薏倩仍垂著眼皮說︰「去年你被飆車族砍傷,我趕到醫院,知道你不會死時,才敢哭出來。你知道那種擔心沒人可以依靠、吵架的心情嗎?你是蘇家惟一的兒子、我惟一的親人,我要看到我依靠的柱子實心實料,這樣強風來了才不會倒。」
「你這個傻瓜妹,」蘇擎光伸手拍蘇薏倩的頭。「只要一想到你破口大罵我狠心丟下你的樣子,我可就不敢隨便亂死了,所以那天我跑得比車子快,才幸運只傷了一條腿而已。」
蘇薏倩扁嘴拿紙巾擦眼楮。「才傷了一條腿而已!老兄,請問你有幾條腿可以浪費?真不知誰比較傻。為什麼想當法醫?」
阿發又笑著端了一盤子食物回來。蘇擎光替他算過那是第四盤。這個歐里桑真正是來吃夠本的。不過阿發放下盤子之後竟也等著他說故事,蘇擎光開始說了——
「二年級上第一堂解剖學的時候,教授陰惻側地告訴我們,他說我們手上的大體會說話,就算死了,他還是會說話,所以上他的課要遵守兩件事︰一,要尊敬他們;二,不能做違背良心的事。他的話雖然把同學們嚇得面色慘白,但那時我的感受卻和別人不大一樣。」
要是以前,蘇薏倩听到這些,一定全身起雞皮疙瘩、捂著耳朵,要哥哥不要說了,現在她反倒點著頭不打岔。
蘇擎光笑了笑,把剛才用心向今生無緣的女人說過的話再講一遍——
「教授介紹我們用心去讀楊日松博士的書,我被他那種奉獻求真的精神感動,邊看就邊發願要以他為師。妹啊,這個社會需要更多人出來維持正義,法醫可以幫助檢方打通解不開的死胡同,把真正的罪犯揪出來繩之以法。當然,當法醫的報酬比不上開業醫生,但一樣受人敬重。」
蘇薏倩覺得開始有胃口吃了。「理想崇高,可惜我們家無恆產,我真擔心你那個女朋友會答應嫁你。」
「一個多小時前我們散了,她說她一想到我用模死人的手模她就惡心;還有,她無法告訴別人她將要當法醫的老婆。」
「完了,」蘇薏倩笑著邊吃邊糗人︰「連你那個我不喜歡的女朋友都聰明地先跑了,你真沒前途了。」
蘇擎光學她大口的吃了。
「往另一方面想,法醫是公職人員,享有一切福利,也不會有人為了醫療糾紛跑到家里丟冥紙、抬棺抗議。只是我舍不得的是你,膽子那麼小,竟然跑到那種地方工作。想辦法辭掉。」
「我才不要。就如你說當法醫不會有人抬棺抗議,死人也不會跳起來挑剔我化的妝不好看。」蘇薏倩看著哥哥笑容漸漸擴大。
「薏倩,哥畢業後養你一輩子,你都不用出去外面工作,安心當‘窮公務員家的大小姐’。」
「擎光,我介紹你和閻王認識。」阿發听了半天,突然插嘴。
吃太飽了會造成大腦缺氧,這個阿發就是吃太飽才會胡言亂語,蘇擎光客氣地瞪他一眼,斷然回絕︰「謝了,老伯,我八十歲以前都不想和他認識。」
他喜歡這小子,阿發指著地下笑著搖頭。「不是那一位,是我們蓮岩的嚴力宏,我和小倩的老板。我相信閻王很樂意栽培擎光這樣的人材。」
蘇薏倩直覺不好,搖手搖頭拒絕︰「我哥不是什麼人材,你千萬不用費心。」
她是因為環境差,書少讀了幾年才到殯儀館工作。蘇家有她一個人在蓮岩折腰就夠慘了,哥是要負責光耀蘇家門楣的長子,最起碼,她能忍受的最底限,就是專心去當一名將來能讓人敬重的法醫。
「薏倩,當我的面說我不是人材,你很失禮耶。」蘇擎光不悅地抗議。「我的志向雖然比不上立志當上台大醫院院長的同學偉大,但好歹也是在為民服務。」
是喔,只是你的臉少了溫度少了熱情。蘇薏倩搖晃僵著臉的蘇擎光。「哥,生氣了啊?」
「當然,沒看到笑不出來了?」
「嗯,很丑。哥,我有告訴你我明天搬家嗎?」
「有才怪。」蘇擎光責怪地看著愈來愈不懂得找他商量的妹妹。
「那我現在告訴你,你要來幫我。」蘇薏倩嘻皮笑臉地喂他一口,搖頭警告阿發不要對她老哥虎視眈眈。
阿發看著這對寶貝兄妹,笑容愈來愈大。
沒想到因為環境所逼,她竟被貞子姐姐封為蘇大膽,因此讓蘇薏倩相信人的潛能和韌性在被逼到絕境之後,為了生存,必定會爆發出不可藐視的新力量。
她相信人類生命的背後另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當推手,像她剛才就從容地完成第一次替死者上粕的工作。剛才心里明明很怕的,連拿著粉條手都會抖,幸好阿發把她帶到旁邊告訴她說︰「他們跟你無怨無仇,你只要秉著人類面對生命新陳代謝時所應持有的至真、至善、至美的態度誠敬地對待他們,冥冥中,你會得到他們的感謝。」
蘇薏倩提著化妝箱不專心地走回辦公室,卻在快到辦公室門口時聞到一陣高雅的香味,她心情不錯地用力吸口高級空氣。
「哎喲!」
蘇薏倩的老阿媽級化妝箱隨著一聲哎喲被撞到地面,匆匆上樓來找閻王的楊蓮婷惱火地蹙著居,看著自己潔淨的香奈兒鞋子上被散開的廉價香粉沾到,小心地趕快拿出手帕用力撢、用力撢拍,然後當著想要道歉的蘇薏倩的面,把一條簇新的絲帕丟進垃圾桶。
蘇薏倩清楚地看到高貴的楊小姐賞她一個輕蔑眼神,道歉的話哽在她的喉嚨說不出來。等楊蓮婷和貞子姐姐打過招呼、走進閻王的辦公室後,她才腦子空轉地蹲下來收拾散落地上的刷子、粉撲、面紙,還有幾罐打破的瓶子。
花玉貞蹲到小倩旁邊幫她撿。
「爛女人,明明是她撞到你的。」
蘇薏倩心里覺得很委屈,但她笑了一聲,什麼也沒說。能用的放進化妝箱,不能用的她拿掃把掃掉。
「壞了。」化妝箱提把斷了一邊,花玉貞蹲在地上弄給小倩看。
「嗯。」蘇薏倩彎身抱起化妝箱。「太舊了,早該換新的。」
「我去要她賠!」看不慣強凌弱的花玉貞生氣地站起來。
「貞子姐姐,不要!」蘇薏倩趕快騰出一手拉住她。
「為什麼?她又不是賠不起!」
「她當然賠得起,但是我的自尊不願接受她的可憐。何況,她是閻王的朋友。」
小倩那種心情花玉貞懂得,但是楊蓮婷輕侮人的態度教她氣不過。「那女人只不過學歷高、工作稱頭、家里有錢,真不懂‘嚴力宏’看上她哪點!」
听完花玉貞對高貴的楊蓮婷的批評,蘇薏倩想不笑都不行。
「貞子姐姐,你看不上眼的條件都是我連做夢都羨慕的。不過,一人一種命,我是比下有余,說不定也有很多人正在羨慕我。」
花玉貞看著小倩,對她笑道︰「我就是喜歡你樂觀進取、善良有原則的個性。看看打破什麼,有空就先去買回來。」蘇薏倩不想多言,只是抿著嘴微笑點頭。
蘇薏倩氣喘吁吁地提著一只皮箱來上班。
花玉貞昨天算完上個月的薪水,正悠閑地在找報紙上的國家大事來關心。蘇蒼倩很異常地來上班,她先把報紙推到一旁,上前看看小倩的皮箱,然後開啟完美的菱型紅唇︰
「小倩,你要出國?」
「出國?我恨不得出手摑人!」蘇薏倩仍氣得渾身發抖,把皮箱挪到牆角,回轉頭看辦公室只有她跟貞子姐姐,就小聲說︰「我那個新房東,貞子姐姐,他是個變態偷窺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