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你敢說我?你少往家拾了?你拾來的還不及我拾來的留下的多,你怎不去各家善堂轉轉?!」
「吵什麼,這些小表好容易才睡著,誰吵醒誰去哄!」林彥不耐地一拍桌子,立時悶哼一聲。
樓三哥默默地坐到桌邊,拉過林彥一只手,抬眸看他一眼,默默地從袍角撕下一條布,包上他磨了好幾個血泡的手。樓江槐也默默地走過來,拉過林彥的另一只手看了看,從樓三哥的袍角上又撕了一條布料,默默地纏上他另一只手。
樓三哥不滿,「喂……」
里間臥房忽然傳出小孩子啞啞的嗚咽聲,大胡子狡猾地一笑,「老三,你先說話的,你去哄……」
話音未落,又一道哭聲響起,樓三哥微笑著拖他往里間走,「一塊兒來吧,兄弟。」
小扇在一旁瞧得捂嘴偷笑,忽見燈火下林彥忍俊貝起的唇角,居然那麼好看,不禁想起百合姐時常飄向林彥的含羞眼神,似乎有一點點明白,卻又似乎仍是懵然,林大哥有時會嘆她不開竅,像個懵懂的孩子,但她卻明明知道,百合姐對林大哥的心意叫做喜歡,她只是,還無法體會那種心情罷了。
樓家兄弟也算是哄娃的高手,不多時就雙雙得意洋洋地晃出來,壓低聲音爭論誰用最少的話哄住娃兒,被林木匠一瞪,立刻你也噓我也噓地住口,一個殷勤地給林彥洗碗,一個主動幫小扇補衣裳。
「這些孩子都是哪來的?」大胡子一本正經拿針拈線的可笑模樣逗得其它三人發噱不已。
「有其它幾個村里的孤兒,也有墾田兵丁來這里的路上遇見的流離失所的小孩子,一並帶了來留在這兒。」小扇秀氣的臉龐被暈黃的燭火罩了一層朦朧的光,格外柔和,「後來越聚越多,放在誰家都不好管。我以前听林大哥說,在南方,一些善心人捐資建了善堂,專收無家可歸的小孩子,我就跟樓三哥建議,請墾田的兵士們出力建一座善堂,讓孩子們住在這兒,可以教他們讀書識字,大一些的也能跟著大人一起下田,有吃有住,這樣多好!」
樓江槐愣了半天,「原來……是小扇提的議,我真不敢相信……」小扇竟會有這樣的想法,這個在他腦海里仍未抹去面黃肌瘦印象的小小泵娘,竟然一下子長這麼大了啊!
樓三哥與林彥相視一笑,就知道他會大吃一驚。
小扇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也沒做什麼,房子是林大哥領著兵士們蓋的,木料也是他們從山里伐來的,樓三哥每個月都會找幾個兵大哥來幫忙打掃庭院、擔水砍柴什麼的,不然我和百合姐真是忙不過來。對了,林大哥這幾天一直忙著制一些桌椅給孩子們用,他們就不用趴在炕沿上寫字了……」
「林子,辛苦你了!」樓江槐听得萬分激動、熱血奔涌,一把抓住林彥的手,他也看到了林子手上的血泡,這小子別扭歸別扭,心腸倒是軟得很。
林彥嫌惡地甩開他,「無聊,大男人動不動就紅眼眶,我都替你丟臉。」
大胡子抹抹眼,「你懂什麼,好男兒當哭當笑,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
小扇想了一下,「過幾天,我再去各村轉轉,問問誰願意過來幫忙,男女都好,這里人手實在太少了,一些小孩子又很皮,我和百合姐都管不過來。」
真是不一樣了啊,這麼有條有理,雖然外表看不出,但一言一行都像大人了!樓江槐忽然有點失落,悶悶地道︰「妳天天在這忙,家里不管了嗎?」
「我家本來就沒幾畝地,早並入了軍田,兵大哥們耕作收了割,秋後不但供我們口糧,還另給些讓我們到外頭去換些鹽油布等東西。」小扇笑呵呵地道,「各村還有很多家里沒有勞力荒了時的,也都照這樣辦,本來還有人擔心被佔走田地,但現在都看到了,他們都是好人!」
「我真是不習慣這樣的小扇啊……」大胡子偷偷地嘀咕,非常順利地補完一件小褲子,家里的孩子都習武,甭管學多少學學得怎樣,模爬滾打總少不了,衣物破損率極高,本來也不是少他們換的,但由他領頭倡導「自己的衣裳自己補」,帶動一片勤儉的好風潮。
「槐樹,你要不要也來幫忙?」
「呃?」樓江槐有點不是味,為什麼小扇叫林大哥樓三哥兵大哥叫得這麼親近,他卻仍是不親不疏的一棵
槐樹呢?當年小扇跟他感情可是鐵得不得了,就算現在不再叫他胡子大叔,叫一聲五哥也好吧?
「槐樹?槐樹?」手指在他眼前晃,「你在嘆什麼氣?」
「沒有。」他用針尖搔搔下巴,「妳剛才說什麼?」
「我說你要不要來幫忙……你來村里,是要辦什麼事嗎?如果太忙就算了。」
客氣的口吻讓大胡子心情又憂郁起來,他是最疼她的胡子大叔啊,怎麼可以跟他這樣生疏?
「不不,我來這里完全是為了看看村跟變成什麼樣,我很閑,閑得無聊,正想找點活兒松松筋骨。」正好那個百合姑娘又符合他的眼光,每天能欣賞到也是很幸福的事啊!
小扇高興地一拍掌,「那太好了!明天槐樹和我一起去趟兵營吧,善堂就麻煩林大哥和樓三哥照看一下。」
林彥臉色不太好,「我同妳一起去吧,讓這兩個瘋子做伴不是更好。」
小扇利落地將補好的衣物歸攏到一邊,「就這樣好了,天不早了,大家快睡吧。」
樓江槐伸出大拇指,「小扇了不起,林子這種人就是不能對他好,他的話不用放在心上……喂,偷襲的功夫很差啊,老三怎麼教你的?!」
小扇抿著唇笑,走進隔了一道門的北間小屋,說是單間屋,實際只有一鋪能睡兩人的小炕,這炕與隔壁中屋的炕是相連的,由中間砌了一道牆隔開兩屋,牆上有一扇小窗。兩室等寬的炕沿離門框只有半尺遠,分別躺在兩屋的炕上甚至能隔著牆將頭探到門邊面對面說話。善堂的孩子們常常這樣玩--是他們很喜歡的一種游戲。
鑽進被里,燒了一晚的炕很熱,烘得被窩里暖暖的,小扇滿足地合上眼,听見隔壁壓低聲音又是罵又是笑的,比善堂頑皮的小孩子也強不到哪兒去,不由得暗自好笑。
待到終于平靜下來,正迷迷糊糊要睡著時,忽听到輕輕叩擊牆壁的聲音,她一翻身抬頭看去,只見門邊伸進一顆頭,臉孔在黑暗里模糊不清,頓時嚇了她一大跳。
只听得那顆頭很郁卒地說道︰「小扇,妳再叫一聲胡子大叔讓我懷念一下好不好?」
小扇忍住笑,將頭縮進被里,不理會他。
第四章
打仗的兵卒樓江槐見得多貫,但種地的兵卒就比較少見,雖然一種是執兵刃,一種是揮鋤頭,但有一個相同點,就是--見了女人就會異常興奮活躍。
即使是小扇這樣在樓江槐眼里根本算不上女人的黃毛小丫頭。
「小扇,又給王參軍送東西啊?」大個子兵殷勤地跑前跑後,「來來,我幫妳拿……」
一籃雞蛋攔住他快踫到小扇手的大掌,他愕然抬頭,瞧見一名凶惡的大胡子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
「這是……誰啊?」小扇的爹他見過,很老很老的樣子,像是小扇的爺爺。難道是她叔叔?不會吧,沒听說小扇有叔叔啊!再仔細看臉,又似乎沒有很大年紀……
「看什麼看?沒見過美髯公啊!」
「美髯公……關老爺那樣才叫美髯公吧,你這也算?」像張飛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