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頭一凝,記起陳年舊事又有什麼用,想起當年她怎樣切切哭著要見他一面,他卻終是狠心置之不理?她現在對他從一片空白到親近依戀,他私心里是隱隱歡喜的,但若真的讓她憶起了往日之事,好怨他惱他麼?
「解了又如何,也不能抱著從前過一輩子,何況我是真的解不了。」
蘭曳低低地呢哺︰「那就做夫妻吧,忘了從前,我們還有以後。」
靶覺她柔柔地吻上了他的耳鬢,尚輕風的心怦怦地跳起來,然而一合眼,腦中卻映出她幼時的小模樣。他咬緊牙關,倘若真的……他便是真的枉自為人了,他帶她多年,絕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啊!
「曳兒,你若再鬧,我可惱了!」他厲聲而喝。
「嗯,我也很惱,你可知道?」她不理他,雙臂攀上他的頸子,縱使他的肌膚滾燙得嚇人,熱得她出了一層薄汗,也不願放開他。
什麼時候,他才能真正而心甘情願地擁著她,像對待一個心愛的女子,而不是一個沒長大的小女圭女圭?
緊擁片刻,發覺他閉目不再斥她,蘭曳心底升起一線希望,輕道︰「我希望你自願娶我,而不是迫于責任……」
「不成啊,曳兒,你年紀還小……」他喃喃道。
「我不小啦!」她氣惱地打斷他,「像我這個年紀,做了娘的也大有人在,可是在你心里,我就是再過二十年,仍是個長不大、不懂事的小孩子!」氣呼呼地抓過丟在一旁的「指導書」,她爬起身用力翻開它,尋到某一頁,認真研讀幾遍,再斜著明眸睨他,「現在我要開始了哦!」
尚輕風仍是不睜眼,卻皺眉低低申吟一聲。
他……不會被她氣到內傷吧?蘭曳有些慌神,忙探了探他額頭,「尚大哥,你哪里不舒服?」
「我沒事,你這丫頭卻要不舒服啦!」尚輕風霍地長身而起,一把將她拎過來。
蘭曳驚叫一聲,立覺天旋地轉,還沒緩過神找到東南西北,已趴在他腿上,而臀上則重重挨了兩巴掌。
「胡鬧!不知輕重!」尚輕風臉上現出少見的薄怒,她怎能如此視她的清譽如兒戲!倘若他真的難以自制,要如何是好!
「喂,尚輕風,你罵罵就算了,怎麼可以打人!」躲在門外听了半天,壁角的明夜看不過去,再次踹門闖入。
「還有你一個,無聊就去找書清,干什麼玩到我頭上!」更可惡的是不但隔岸觀火,還預備落井下石!他到底哪里得罪了他!正想再罵兩句,懷里的蘭曳卻用力掙開他,頭也不回地沖出房門。
「曳兒!」他叫道,忙要追出去,看到明夜怕怕地想要溜走,不由心頭火起,瞥見仍在旁邊的那本「秘冊」,他衣袖一揮,書冊立即向明夜砸去,「這是你給她的?」
「啊啊,接到!」明夜忙及時接到,疑惑地翻了兩頁,「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又不愛看書,做什麼給我看《詩經》?」
《詩經》?尚輕風劈手奪過書冊,翻了幾翻,才發現果然是一本《詩經》,只不過外面套了一層《房中術》的封皮,恍記起他塞給南書清的那本書名為《房中秘術》,與這本名稱不盡相同,他當時心慌,竟錯看了。
這小丫頭!原來又是在唬他,她接觸醫藥,知曉此名也不奇怪,只是她手段百出,卻只用在他身上。
「噓噓……」
他回過神,見明夜擠眉弄眼地指指他衣裳,他低頭瞧了下,不由瞪過去一眼,把衣袍拉好,再走出房門,在廊上憑欄而望,只見嬌俏的身形正沖出印園,他輕輕地嘆口氣,從二樓躍下。
可惡可惡可惡!她恍恍惚惚地跑著,知道了當年的事,她心頭終于放下一塊大石。被打了,並非令她感到難堪,只是,在他心目中,真的當她是還沒長大的孩童。如果他心里的孩子長不大,那她再努力又有什麼用!
頭上忽然掠過一片陰影,她及時止步,只見尚輕風翩若驚鴻地落在她面前。
「你追來繼續打我嗎?」她失神地望著他。
「是我不好,忘了你已經是大姑娘了,你別生我的氣。」他柔聲道。
蘭曳呆呆地凝視他片刻,忽然「哇」地哭出來,一頭撲進他懷里。
尚輕風溫柔地攬住她肩頭,「你都這麼大了,有些事是不應該我擅自替你決定,我自認是為你好,卻從不問你心里的想法,是我的錯。」
她哽咽地牢牢抱住他,哭得不能言語。
「你要解攝魂術,我會想辦法,只是,下回不可拿自己的終身大事開玩笑,知不知道?」
她心一寒,雙眉緊蹙,手指緊緊攥住他的衣衫。
他還是不信啊……她無力地嘆息。
那麼下回,就來真的好了。
第九章
晴朗的夜空深湛空遠,依依楊柳在夜幕中呈出裊娜的美好身姿,伴著汩汩流水聲,遙遙傳來纏綿的情歌,襯得這一片夜色更加幽靜清美。
天氣好得離譜。可惡,一點也不照顧他愁雲慘淡的心!
尚輕風無神地坐在樹下,連手指也懶得動一下,腦里晃來晃去的,淨是那一日的情形。
找來泓泉是為給曳兒解攝魂術。家傳醫術,泓泉一心鑽研,自是學得比他精深,要解攝魂術並非難事。眼見泓泉與曳兒天天膩在一起,他心里空蕩蕩的,又怕曳兒憶起當年的事後惱他怨他,便干脆悶起來盡量不與小丫頭踫面。
而躲是躲不過的,當曳兒將他堵到房間里,神色難測地喚了他一聲「干爹」時,他的心都涼了。誰料這丫頭卻歪著小臉讓他猜她幼時最大的願望是什麼。他自然猜不出,于是小丫頭笑眯眯地揭曉答案︰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快快長大,將來好嫁給他!
這丫頭唬他已經上了癮啦,他只能笑,笑她的孩子氣。
可是,接下來的情形卻讓他傻眼——
她關上房門,在他莫名所以的目光下開始月兌衣服。夏裝輕薄,外衣下僅是一件精巧的蔥綠抹胸,他嚇了一跳,在她扯開胸衣帶子時按住她,驚問︰「曳兒,你要做什麼?」
她反問︰「你看清我多大了嗎?」
他當然清楚,強笑道︰「你十六歲,是大姑娘了。」
她幽幽地望著他,「可是,你心里的曳兒還是個不懂事的十歲女圭女圭。」
他說不出話,算是默認吧?
她忽地撲進他懷里悶聲哀求︰「你讓她長大好不好?你讓她嫁給喜歡的人好不好?」
她身上的清甜氣息攪得他心神不定,他茫茫然地答︰「我當她是我女兒……」
薄弱的借口不堪一擊,她一句話就噎得他無話可說︰「你當成女兒的是多年前從風家搶走的孩子,不是現在站在你面前的十六歲的蘭曳!」
他無法反駁,可心里卻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對曳兒的深切情分,是從她幼時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不然怎會多年後再見,依然疼她入骨?
可是……可是……明明是同一個孩子,叫他怎樣清楚分開兩般看待?
如果小丫頭永遠不長大,該有多好!
她切切地問︰「倘若我不是你帶了七年多的女圭女圭,而是你第一次見的陌生女子,你會不會喜歡我?」
他呆住。會不會?會不會?
相差十二歲,是個不小的距離,以他近三旬的年紀,應付不了如花少女的左一個「倘若」,又一個「如果」。
只是他的心,卻似乎真的陷下去了。
「我好恨攝魂術,恨它讓我忘了你;可我又好想將它用在你身上,讓你忘掉過去的曳兒,而看清現在的蘭曳!」
「恨撮魂術嗎?」他喃喃地道,「你是在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