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怔,見她神情極為認真,話語直白坦率,不若一般女兒家含蓄羞澀,與她套自己話時七彎八繞的刁鑽性子也截然不同。
到底哪一個才是他記憶中的小小曳兒?
「你不是有話同我說?」他扯開話題,問上她要他今夜來的目的。
「嗯。」她嫣然一笑,「我要和你說的話是︰解開攝魂術,娶我過門,二者你任選其一。」
他無力地垂下頭,衰聲道︰「我不選可不可以?」
「不可以!」她快樂地宣布他的受難期,「後天,我會住進秀湖村,尚大哥,以後麻煩你關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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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的空中艷陽高照,融融的暖風中含著水鄉的濕潤之氣,沖淡了眼下時節難熬的炎熱滋味。
「其實依我看,你就給她解了攝魂術,說不定她憶起你們的父女情分,就不再吵著嫁給你,這樣不是皆大歡喜?」
尚輕風瞥他一眼,非常懷疑他難得一見的好心勸說。
「你看你看,她又在瞧你,她哪是來和你學醫術的?分明就是借機同你多多相處。」明夜繼續在他身側嘀咕,「要不你就干脆娶了她算了,她都十六了,也不算小你太多,人又美貌可愛,難得的是對你又有意,這樣的好姑娘哪里去找?你再不快動手,她就被人搶走了,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
「明夜,那邊有位杜姑娘找你。」蘭曳笑吟吟地走過來。
「咦咦,秀湖村有姓杜的姑娘嗎,怎麼我不記得?」明夜一回頭,瞧見印園門口站著一個勁裝打扮的俏麗女子,仔細端詳了下,忽地慘叫一聲︰「完了,她真的追來了!」
見他慌慌張張地疾奔到那女子身前說了幾句話,又趕忙將她扯走,蘭曳與尚輕風均是一個念頭︰明夜該糟!
輕咳了一聲,尚輕風走到晾草藥的架子前將曬得半干的藥草翻翻揀揀,隨口問道︰「我教你的藥名都記住了嗎?」
「正在記。」
「交待你看的醫書可看完了?」
「正在看。」
「昨日教的內功心法呢?」
「正在練。」
這小丫頭!明夜說得沒錯,她不是來學藝的,而是存心要他頭痛!她來了好幾天了,每日不是纏著他說以往的事,就是想方設法地親近他,那股韌性與黏勁讓他無奈又苦惱,但漸漸地,另一種莫名情緒佔據心頭,像是南書清被明夜黏住時的情形,那是一種類似……甘願而又甜蜜的滋味,他原只是旁觀而已,現在卻正在親身體會著。
「尚大哥,你干什麼不願見我爹娘?當初是你對不住他們還是他們對不住你?」
「你再問,我就轟你回家。」他頭也不轉地嚇她。
「哦,不問不問。」她非常听話地接受他的威脅,「那我若是嫁給你,就算想不起從前的事也沒關系,你說好不好?」
「不好。」他悶聲轉到藥架另一側,不必想也知她臉不紅心不跳的,分明是在捉弄他!
「我瞧你也不是古板的人,何必那麼在意年紀,你說你當我是女兒,我怎麼沒覺得你哪里像我爹爹?你根本就是找借口。」
他不吭聲,任憑蘭曳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
「你喜歡小孩子,我知道。將來我們成了親,我可以為你生很多很多個……」
尚輕風立刻嗆到,驀地一轉身,她不及收步,一頭撞進他懷里,他立即扶住她,然後又謹慎地小退一步。
「你說話一向都這麼……大膽嗎?」江南女子不應該是溫柔內斂,婉約含蓄的嗎,怎麼這丫頭如此直白不知羞澀?虧她生了一副嬌女敕怯弱模樣,性子卻差了十萬八千里。先是使盡刁鑽手段套他威脅他,卻以一副稚氣而天真的嬌憨笑臉讓他心軟又生憐;現在則是撒嬌且黏人,令他躲不過又吃不消,卻不受控制地漸漸沉溺,不能自拔。
他只是戀童啊,為何小丫頭長大了,他卻仍是不變心思地如此喜愛她?是長年相處積累下的深厚情分吧。
蘭曳歪著頭笑,「那要看是誰,我向來不多話的。」
尚輕風心一震,知她多年來的寂寞與委屈,那是他虧欠她的,所以任她再逼他要挾他,他也只能認了。
見他默然不語,蘭曳反倒怯了,小小聲地道︰「我是說真的,我會做個好娘子,給你洗衣煮飯,生兒育女……」
尚輕風哈哈一笑,話語卻極是柔和︰「你這丫頭也不知道害臊,什麼話都敢說!」
蘭曳有些氣惱地瞪他,不由暗暗怨自己年歲差他頗遠,她真心實意的話,他卻只當是童言稚語,不加理會。她心思一轉,盈盈笑道︰「既然你當我是女兒,我就做個女兒的樣兒給你可好?」
「呃?」尚輕風疑惑地看向她。
「爹!」她甜甜蜜蜜地喚。
「別別別!」他立刻捂住她的口,有些受驚地阻止她,「你叫我大哥就好。」
「哦。」她無辜地扒開他的手,眨著翦水清眸瞧了他半響,忽地迅雷不及掩耳地在他頰上啄了下。
尚輕風呆住,「你……」
「你當我是女兒嘛,做女兒的和爹爹親近也沒什麼不對,雖然我現在長大了,但偶爾也會撒個嬌什麼的,我知道男女之防,這個你不用提醒我,不過呢,若是將來爹爹老得病得不能動了,親奉湯藥甚至端屎端尿,都是女兒該盡的責任……」
「停停停!」尚輕風臉色有些青白,「我……我不敢托大了,我當你是妹子就好,是妹子就好。」
蘭曳滿意地點頭,「這樣我們的輩分就一樣了,現在我嫁給你總行了吧?」
尚輕風忍不住申吟一聲,手指揉上額頭。
蘭曳偷偷地笑了下,不由分說地拉下他的頭,縴細的指尖替下他的手,在他額側穴位上輕輕按揉。
他真是很想離她三丈遠,免得她時時捉弄他,可是,她的手指軟軟的,鬢畔香香的,讓他有些沉醉了。額角被按揉得極舒服,讓他不禁滿足得想喟然長嘆。忽然感覺到清甜的氣息已近在鼻端,他霍地一睜眼,蘭曳紅潤的小小的菱唇正貼上他的,他火燎似的一退身,驚愕地掩口說不出話。
以往她抱他親近他,他仍當她是沒長大的小丫頭,眼下這算什麼?還當是她不愛吃菜將萊梗吐到他口里之時嗎?
蘭曳也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兩人就這樣面對面一動不動地杵著,直到一道清朗的聲音很不識相地插了進來。
「糟了糟了,那個杜雪姑娘堅持一定要嫁給我,我說我已經成了親,她就甘心做小,你們快幫個忙……咦咦,做什麼大眼瞪小眼地在這傻站著,你們在練張飛穿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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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曳踏進藥鋪,正瞧見明夜苦著臉坐在櫃台里,見她進門,忙向她招了招手。
「那個杜姑娘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立刻氣不打一處來地走過去。那天本來是那個商丘來的杜姑娘追著明夜過招,不知怎地繞到她同尚大哥身邊,尚大哥怕她被內勁波及,只不過隨便擋了幾下,那個杜姑娘居然莫名其妙地轉移了目標,表示要嫁給尚輕風!她還沒賴住他哪,誰敢來搶!
「她愛武成癖,誰武功好她就會追著誰不放。」明夜偷偷賊笑,他把杜雪引到尚輕風跟前果然明智,尚輕風武功極高,稍一出手,嗜武成痴的杜雪果不其然地舍他而就尚輕風。才高興完,又垮下臉,這個是解決了,還有個林無絮吶,要怎麼叫她死心才好?搬出書清已婚的理由,那女人卻說想見一見南夫人。見什麼啊,難道真讓她來瞧自己不成?那他與書清還怎麼在這里待下去,他還沒在蘇州玩夠哪!可惡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