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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望祈夏約 第19頁

作者︰長晏

他無精打采地晃了出去,未了還在門檻上用力踹上一腳以泄恨,再「砰」地掩上門。

房里很靜,靜得只能听見她的心跳,她悶咳了兩聲,捂著她口的手掌才撒開。

她喘了一口氣,「我怎麼听不到你心跳?」不自覺伸手往前探,不意卻觸到溫熱的胸膛,趕緊縮回手。

「不要亂動。」他沉聲道。

她只好不動,連呼吸也屏得極細微,又過了一陣子,她有點悄悄地問︰「我們不下去嗎?」

望月低應一聲,才攬著她躍下來。

一落地,她腿一軟,差點向後跌去,望月及時一扯,她又「砰」地撞到他身上,悶哼一聲,卻不敢痛叫出口。

「你也會心虛?」

她吸了口氣,「我也是好面子的,侯爺一個人看到就算了,不用再多出誰來嘲笑我。」她蠢,居然會中小衛這種圈套!

「我……沒看到什麼。」

她順水推舟,「就是,房里這麼黑。」手扯扯他的衫子,原來他穿了睡袍,嚇了她一跳,還以為……不用想了,定是她狼狽得多,「我下回一定不要這麼好奇,城牆失火,殃及池魚。」雖然她應算是被人放火的城牆。

他的語氣有點怪,「你好奇?」

相夏至立即澄清︰「我以為侯爺絕不會上衛廚子的當,所以倒霉的一定是他,我好奇侯爺會有什麼好創意懲戒他,沒想到仍是老法子。」

望月低低笑了一聲,「我難得跟他鬧次玩笑,居然弄錯了人。」

「這個玩笑可真是玩到徹底,貽笑大方。」她自嘲,又道,「侯爺,我現在站得穩了,咳,您看……這個?」

他反應過來,忙放開手,「是了,你快整好衣衫回房去,還有,下回不要跟著雲天一塊胡鬧。」

「我沒胡鬧,只是湊興看熱鬧而已。」她小聲嘀咕一句,窸窸窣窣地整理衣襟,「侯爺,您想出別的方法懲治衛廚子沒有?」順便替她出口惡氣,她沒有心思精力搞什麼報復,想想都嫌麻煩。

望月沉默一陣,「有。」

「哦。」她隨口說道,「如果有趣,別忘叫我一聲。」

丙然死性不改!他無奈地搖頭,「沒有什麼有趣的,倒是也有你一份。」

她立刻抗議︰「侯爺,這不關我的事。」

望月沒理她,微微仰首,眼神穿過屋脊,遙望茫茫蒼穹,「我要罰他離開邊關。」

她的手頓住,「這個懲治重了些。」

「我遣他回鄉,是早就決定的,他來了四五年,是該回去的時候了。」他悵然地嘆,「有的人,想回也回不得。」

「侯爺可以辭官。」

望月啞然失笑,「居士說得好輕松,哪里有這麼容易。」

她隔著黑暗尋找他的視線,「放不下便說放不下,何必找借口。」

尋到的視線燃著光芒,堅定不移,「是,我是放不下,家業有人承繼,我很放心;但邊關也要有人來守,邊城百姓與軍中兵士幾十萬人,這個擔子總要有人來扛。」

「大明江山不是靠一人撐起的。」

「朝廷有心抗敵,有人效命,我就能走;無人可依,就由我來擔。」

他答得傲氣,讓她無話可說,只得暗嘆︰「侯爺說懲治也有我一份,就是說我也得走了?」

又是一陣沉默,才听得他輕輕道︰「我接到急信,說老王爺病重,我要在近期內趕回京城,你……」他像是很猶豫,很少見他這樣吞吞吐吐,「你、你是想……」

相夏至心一跳,忙道︰「唉,我離家這麼久,早該回去的,念在與侯爺交情,才暫在府上打擾,眼下侯爺回京,我這個食客也享受到頭,該識趣告辭了。」

這句話頓時像一盆冷水,將望月半吞半吐的話澆了回去。他心緒翻騰,想說什麼,卻又無從開口,最終只得嘆了一聲︰「你打算幾時啟程?我送你。」

——***——

雖然風有些蕭瑟,場面有些冷清,但相夏至已經非常滿意。就算沒有曠野放歌的灑月兌,縱馬飛奔的豪情,這樣平平淡淡的送別,總比衛廚子被強迫離軍時淒風苦雨,像個被遺棄的孩子也似的抱著護國侯大哭的恐怖場景好得多。

本來張參軍一干送行人等在帳外準備最後再與衛廚子笑鬧一番,偷瞄到里面情形後,各自偷咽口唾沫後悄悄溜回去,當做從不知道軍里曾有過衛廚子這個人。

很好笑,可是她知道望月笑不出。親人離別,從此相隔萬里,兩地遙望,誰能笑得出來?

但是,此刻輪到她啟程,卻不能不笑。

她微笑道︰「侯爺,您不用送了,商隊有護衛保鑣,帶著我一道不會出岔子,您回吧,景大人還等著呢。」

「我沒有應他較量,他愛等便等。」他堅持,「我送你過山口。」

商隊在前頭一行浩浩蕩蕩,兩人跟在後慢慢踱行。相夏至心中微嘆,上次也是要走,甚至不惜利用敵陣困他傷他,後來卻因他一場劍舞、一個笑容而暫留。她向來易感于一剎那的怦動,常常興致起而忘形,可過後也更能冷靜思量。在邊城暫住的日子悠游而閑適,望月待她極厚,但是,該走還是要走,他的身邊,不可留。

山徑兩旁招展著無數不知名的黃色小花,在風里搖搖曳曳,分外絢麗,溫暖的色調看得人心頭和煦舒服,反倒感受不到離別的帳然。

望月看了她一眼,正想開口,不知從哪里響起一陣山歌,豪壯麗深情,由粗嘎的嗓子唱出,格外纏綿——

好酒陣前喝,

黃花十里歌。

馬奔遭日月,

快走踏山河。

問誰家兒郎,

吧嗎把臉遮,

妹子要走了,

扮來送送車……

相夏至「哧」地笑了出來,手半掩口,覷向望月,見他面上不甚自在,不由更是難以自禁,半扶了他的肩,笑得渾身微顫。直到被指節扣在額上,才「哎呀」一聲很努力地止了笑。

她忽地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攤到望月面前。

他不解,「干什麼?」

「侯爺,我要走了,您不在臨別前贈我點什麼以作紀念嗎?」

望月沒料到她竟突然跟他討東西,一時頗為意外,想了想,也不知該怎麼回答。

相夏至便自行做主,在他身上搜了一搜,模出一只笛子,笑道︰「這個送我吧。」

他看著那支老舊的笛,笛身略見斑駁,留下歲月的痕跡,那不是買的,是很久以前托人從揚州捎來的一竿翠竹,閑時削制成笛,幽幽吹賦,伴了他許多年寂然時光。

點了點頭,他輕聲應︰「嗯,送你。」

說了這幾個字後,他就不再說話,相夏至也不引他開口,兩人默默走著,踏過女敕黃的小花,踩在微顯荒涼的商道上,相夏至偷瞧他,他在瞧一地的綠。

很快到了山口,南下的商隊要加快腳程,有人在前頭遙遙地喊︰「相居士,上車吧——」

她應了一聲,笑容如常,「侯爺,我走了。」

望月深深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她開始往前趕,疾行幾步,又一回頭,想再道一句「保重」之類的話時,看見望月的眼,心突地一跳,立即轉回去,跑向商隊。

望月凝視著她的背影,終是沒有開口。

——***——

又是月圓,夜涼如水,篝火熊熊燃起,舟車勞頓的商旅們圍坐成群,談笑風生,忘盡一天的疲累。

惟有她在人群之外,孑身一人,站在樹下出神。

凝眸看向手中那一管碧綠,想著什麼。

是誰栽它成竹,是誰削它成笛,是誰鑽它出孔,又是誰在邊關滄桑千年的月下,涼涼地吹?

從塞北到京城,遙迢千里,戰袍飛揚如旌旗,縱然豪邁不減,凜傲如昔,怕也是一身倦意,滿面風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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