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似是在聆听她的自言自語,翅膀忽扇了一陣,驀地一顫,翩然而起,相夏至的目光隨它升入空中,卻不由怔住。
天空里,不知何時已飛來不少蝴蝶,並且越聚越多,洋洋灑灑滿天都是,像冬日里揚空撒下的漫天雪花,但雪花是落地的,這滿空的蝴蝶卻翩翩躚躚四處飛舞。它們飄過水面,落向岩石,舞在空中,掠過風里,有一些甚至繞著她打轉,輕輕巧巧地拂過鬢邊,沾上衣襟,到處是蝶影彩翼,五色斑斕,蔚為奇觀。
她驚奇地仰天四望,心里盡是歡悅,伸指逗弄一陣,想起望月,忙急匆匆抓了水袋往回走,轉了兩個山坳,蝶蹤仍然不斷,再往前走,便是休憩的那塊綠地。
走得近了,便看見綠柳垂枝下,絮飛蝶繞里,一道矯健優雅的身影。
望月在舞劍。
劍走流光,像優美的詩韻。
他著了戰袍,反倒顯得文質,文質中隱透著豪邁;月兌下盔甲,一身勁裝,才見得一股豪俠氣,俠氣里現出優雅。
那不是唐詩里公孫大娘的劍舞︰一舞劍氣動四方,觀看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他舞得很輕柔,不是雷霆電光,是蝴蝶也能棲在他劍上的輕柔的劍法,不慢,但棲在劍上的蝶卻不被驚動。
輕輕款款的劍式,舞落了夢里江南的風聲水影,揚起衣袂悵望明月的不盡鄉愁,是瘦西湖的歌揚州的雨,從千里邊關望不見家鄉荷塘煙柳的寂寞。
她心底的細弦,悄悄撥響。
這面前用劍講述煙花三月里溫潤江南細語柔情的人,不是馳騁沙場所向披靡的戰將護國侯,也不是昔日游劍江湖心憂蒼生的俠士望月,她看到的,只是一個思鄉的游子,一個深切思念故土卻有家難回的傷懷男子。
能夠的話,她可以為他做些什麼?
漫天蝶影,追逐著隨風飄舞飛揚的輕柔柳絮,迷離得像一場夢,讓她有些恍惚起來。
望月這時卻看見了她,長劍微微一抖,棲在劍身上的蝶紛紛翩然而起,混進飛絮蝶群中。
他執著劍,向她溫柔一笑。
便是這一笑,相夏至就在邊城暫住了下來。
第七章
邊關一戰,捍月軍卻敵揚威,將瓦刺蠻子驅出近千里,朝廷記功嘉獎,人心昂揚,戌軍駐回邊城,暫得一陣太平日。
相夏至住進護國侯的府第。她雖是女子,但在軍中與各人交好,明朗利落,不作女兒態,破陣逐敵,眾人心服口服。況且護國侯交友向來不與世俗論,邀入府中暫住,倒也沒人說什麼。
相夏至近來心情也不錯,因為前幾天侯府里多了一名嬌客,使得她每日不僅除了英俊男子可以欣賞外,又有了賞心悅目的貌美佳人來怡情養性,愉悅心境,何況偶爾還會有小小的……呃,樂子可瞧。
衛廚子步履匆匆地經過中庭時,被她及時叫住。
「小衛,你昨晚去了哪里?我想吃點消夜都見不到你人影。」
「噓噓,小聲點。」他忙沖過來,做賊心虛地四處張望,「侯爺不在?」
相夏至盯著他的袍子,似笑非笑,「終于栽進去了。」
「什麼?」
她手一指,「衣衫不整,徹夜未歸,侯爺知道,你就要糟啦。」
衛廚子隨著她手指往自己身上一瞥,立刻手忙腳亂地整理衣袍,慌道︰「你別跟侯爺說,我受了教訓,下回再也不敢了,我一定長記性。」
「教訓?」她詫異揚眉,「什麼話,我以為你去尋歡作樂。」
「尋歡作樂?我是那種人嗎?」他惱叫一聲。
「小聲些,你想叫來侯爺不成?」
衛廚子忙放低聲,「侯爺本來警告我不要老往絳歡閣跑,我也知道秦樓楚館不是什麼好地方,但本以為是去教那些個廚子燒燒菜,誰知道張參軍他們聯合了閣里的姑娘們整我,昨晚硬是把我灌醉了,所以我就、我就……」
「醉臥美人鄉,夢里佳人笑。」
「說得真文雅。」他咕噥一句,憤憤地握拳,「我去教人燒萊,卻被人當菜吃掉了,怎不叫我悔恨難當……你還笑!」
相夏至悶笑一陣,安慰地拍他肩頭,「算了,你年紀也不小了,偶爾開開葷也算不得什麼。」
「你倒開通,將來你相公偶爾去開葷,看你還有沒有這樣大度。」衛廚子撇嘴,「不過你離那一天恐怕還遠得很。」
她笑道︰「那不一樣,有了家室的人,自當對妻兒負責,我還是比較欣賞潔身自好的人。」頓了一下,她不滿地瞥他,「我剛才是寬慰你,你居然不識好歹反過來影射我嫁不出,罰你做頓好的補償我。」
「你本來就是老姑娘,自己不嫁還怕人說,看看你,又不是在軍里,還穿著男裝晃來晃去,那個史姑娘一定還不知道你是個女人,小心她對你有意思,你不要戲弄人家。」
「我沒戲弄她,穿男裝是為出入活動方便,何況她心儀的是侯爺,可惜侯爺無意,不然倒是一對英雄美人,天作之合。」
衛廚子憐憫而明晰地看著她,「相夏至,你真是沒心沒肺!」
「你怎麼罵我?好呀,對長上無禮,罰做兩頓。」
「就知道吃。」他沒好氣地道,想了一想,笑嘻嘻地湊過來,「居士,你知道嗎?侯爺他……咳咳!」
她退了半步,「有話就直說,不用靠那麼近,還有,你笑得很奸詐,想打什麼鬼主意?」
「咦,有那麼明顯嗎?我以為我已經很努力笑得嚴肅了。」他壓低聲音,「我是想說,實際上,侯爺還是一只童子雞。啊!居士,你不用太驚訝,侯爺就是你口中潔身自好的人哪。」
相夏至哭笑不得,「小衛,你還真是很有三姑六婆的天分,這種事你都清楚。」
「我明白你不是在夸我,但我認為有必要關心一下兄長的身心狀況,不僅在飲食上,那是我分內的事,我想侯爺的精神和身體上也需要舒緩一下,陰陽平衡,是老祖宗歸納出的至理箴言。」
「你和侯爺的閑話已經滿天飛了。」
「那是假的,掩人耳目!二哥才沒有那種癖好,是為推拒朝里結黨聯姻,還有譬如像上次那個要纏著他以身相許的誰家姑娘來著?這不是重要,重要的是從軍的男人生活太枯燥,偶爾調劑一下才不會在月圓之夜變成禽獸,況且我都已經破身了,二哥一把年紀卻還是只童子雞就太說不過去了,所以我要想一個辦法……哈哈哈,居士,你的眼神有點怪,是不是心里不太舒服?」
「我心里不舒服?是有一點,誰有你這樣的小弟,心里都不會太舒服,你很無聊。」她假笑,「你想什麼鬼點子,侯爺知道了看會不會揭你的皮。」
衛廚子笑容不變,卻笑得她渾身冷颼颼,「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
「那倒是。」
「況且,我知道史姑娘對侯爺有心,侯爺躲得很頭大,你在一旁看笑話也看得很樂,但是看久了總會膩,不如換一種樂子瞧瞧?」
相夏至被挑起興趣,「說來听听。」
衛廚子興奮地搓搓手,「哪,我到絳歡閣接一位姑娘來,放到侯爺床上,你說美色當前,他能不能把持得住?當然,事先灌他一點酒才有效。」
她不由唾棄他,「小衛,這是老招數了吧,你從前不是提過曾經用過這一招?結果侯爺把那位姑娘送出去,將你剝了衣裳塞進被里,從此侯爺有特殊癖好的傳聞才弄得全軍皆知,你不長記性也要長腦子好吧!」
衛廚子漲紅臉,「那次是我辦得草率,這回一定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