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知道,八成……你是老王爺推薦來的,侯爺是信老王爺不會找錯人。」
相夏至眼一眯,「錯了。」
「錯了?」
她淡然微笑,「老王爺找的本不是我,我是替人來的。」
衛廚子愕然,「你替人來?替的誰?」
「說了你也不知道。」她喃喃道,「這緣由,我也不十分清楚。」
到底是誰知道相思谷有人懂得奇門遁甲?老王爺為何會找到那兒去?谷中住的大多是純樸平常的村民。連五行八卦這個詞也沒听過,她不顯山不露水,一月才見流雲一次,跟著學術數易理,奇門陣法,純是個人喜好,怎會讓震平老王爺得知,特地到相思谷尋求「奇人」,結果尋到她頭上?
權貴可是沒什麼好人,只知仗勢欺人。她不由心有怨氣,邊關戰事與她何干?先婉拒後推拒再堅拒,然後震平王爺一聲令下,要火燒相思谷,血染相家村。
十把鋼刀架在她頸子上,她能不來?
其實她也看得出老王爺威嚇人的成分居多,若真倔氣一起,來個威武不能屈,便真殺了她不成?
但,她也真的是怕死,是沒志氣,但誰能不畏死?她不是硬漢子大丈夫,她只是名小小弱女子,算有些膽氣但沒志氣,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她不想死。
何況,流雲跟她說︰「你去吧,算是替我。」
于是,她只好來了。
「嘿,信你!卻不知你懷的什麼心思,我們這位犀牛侯爺,這次可真是鑽了牛角尖了。」
她一怔,「什麼犀牛侯爺?」
「我們侯爺姓望單名一個月字。」衛廚子比出招式,「你可知道,劍式里有一招叫作——」
她一笑接道︰「犀牛望月。」
「你知道?」衛廚子有些詫異。
「有什麼稀罕,我也習過武藝,這樣普通的劍式,听說在山東人人習武的村落里,連七八歲的小孩子都會這一招。」相夏至笑道,「我的武藝雖然學得不怎樣,但不至于連這個也沒听過。」
「倒也是,的確不稀罕。」他也笑,「但侯爺使出這—招,可就不普通了。」
「哦。」相夏至興趣缺缺,卻偏有一絲絲的印象竄入腦海,「侯爺的名字我好像在哪兒听過,不過似乎與高官貴族扯不上什麼干系……」
「是嗎?莫非是侯爺領兵以前的事?說來听听。」衛廚子一臉神往,興致極高。
「想不起來了,倒是你,你是侯爺的廚子、小廝兼親信,你也不知道?」
「我跟侯爺可沒幾年,早年的事知曉不多。」
「我不知護國侯名諱,這名字也只是有一點印象而已,十有八九是重名重姓重稱號,我有個親戚走過江湖,這一類話題說說就算,誰費神記在心上。」她縮起脖子,哀怨地瞪著不知何時熄掉的炭火,「小衛,你害我忘了添炭,天氣這樣冷,我的病又重了,你和侯爺解釋去,我要繼續養病。」
衛廚子怪叫︰「你這也怪我?好,我去同侯爺說,說你根本沒誠意助我們破陣,侯爺火一上來,喀吧喀吧解決掉你泄恨,讓你豎著進橫著出,身乘彩雲,駕鶴還鄉。」
「小衛啊小衛,你這一招是沒用的。」她優哉游哉地閉眼入夢,「除非你做個幾十道好菜讓我將養,否則我的病怕是一時半刻不會見好的了。」
「你這女人!」衛廚子手指抖了半天,見床上的人沒有絲毫反應,決定不和她耗,干脆上侯爺那兒訴苦去!
听到他出去的聲音,相夏至才松了口氣,揉揉快散掉的骨頭,呼……躺得累死人!
——***——
笛聲清杳,悠揚繚繞,帶著一絲絲幽遠,一絲絲曠然,平和中有策馬揚鞭的快意,宛轉里有馳騁沙場的豪情,還有一點點的愁,一點點的寂寞,一點點思鄉的情緒。」殘星幾點雁橫塞,長笛一聲人倚樓。」衛廚子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笑嘻嘻地瞧著他手中的竹笛,「在這里思鄉心切聊遣情懷嗎,望侯爺?」
他站在月下,卓然傲立,未著鎧甲戰袍,只是一襲勁身戎裝,因軒昂而豪邁,因執笛而優雅。
「人說昔日揚州衛家一雙幼子,簫笛合鳴妙絕天下,可惜我無此耳福。」衛廚子隨意坐在一塊岩石上,托腮悠然神往。
「你的耳福比誰都盛,你周歲前哭鬧不睡時,你兩位兄長以妙絕天下的簫笛合鳴哄你入眠。」望月語氣平淡,眼里卻隱隱帶著笑意。
「是嗎?可惜我沒印象。」衛廚子嬉笑道,「那倒是白費了心思,我簫不成,笛不就,倒學得滿手油煙味,要是覺得我不爭氣,罵我一頓也無妨,如何,二哥?」
「人各有志,勉強不得。」
「那倒也是。」衛廚子覷著眼,上下左右細細打量,慨然嘆道,「怎麼瞧,你都和大哥比較像親兄弟,我反倒像爹收養的義子。」
「大哥永遠都是我們的親兄長。」
「沒錯,所以我借口來找你,把家業都推給大哥。」衛廚子笑得很得意,「說起來,還是二哥你比較好親近,不比大哥嚴肅,時常還可以開點小玩笑。」
望月唇角微勾,他一向穩重嚴正,但在衛廚子面前,偶爾也會起了戲謔之心,「嗯,你周歲之後,二哥都沒有抱過你了。」
衛廚子大驚,「別拿這個說笑,我都快被軍里的唾沫淹死了……啊,有蛇!」他急急跳起來,躲離腳邊一條路過的無毒小青蛇。
望月淡淡一笑,「你這樣毛躁,傳出去給我丟臉,說我教不好人,半點定性也無。」
「我的臉才被休丟光了!」衛廚子怨氣沖天,直翻著白眼,「你听听軍里都傳我和你什麼!」
他揚眉,「理那些閑話,你也不嫌累。」
「不理?說得好輕松!」衛廚子沒好氣,「我的侯爺,你不打算娶妻,拖我下水給你做擋箭牌,可我將來還要討媳婦的!」
他仍是笑,沉思了下,「反正你在軍中也待不長久,打完這場仗,你就回去吧。」
衛廚子立即道︰「我不回去。」
「別耍孩子脾氣,你在這兒,我不放心,家里也不放心。」想起兩年前那驚心的一幕,他微微沉聲,「戰場無情,刀槍無眼,你有個半點閃失,我怎麼跟大哥交代。」
衛廚子哼了一聲,「不拖你回去,我才沒法和大哥交代。」
他默然垂眸,想起四年前雲天來邊關應征廚子,他湊巧見了應征的名字,心頭一震,親自見後,才知道這小子千里迢迢從揚州北上尋到邊關,只為牽一線親情,拴在他這游子身上。
他力守邊關,與權臣抗爭,怕牽累家人,只在十年前的京城里匆匆見了大哥—面,從此再不聯絡。而大哥卻不允,絕不許他輕言生死,報國可以,但不準他無謂犧牲,因而遣了雲天來探他下落。
有此親人兄弟,他夫復何求?
「二哥,你什麼時候回家?」衛廚子哀傷地看著他,「雖然大哥從來不提,但我知道,他很想念你。」
他無言,只仰頭望天,月白風清,星寒露冷,這塞北戍邊,連春也不暖。
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二哥……」衛廚子還待再說,忽見望月左手微微一揚,便听得「哧」的一聲輕響,然後就有個人「哎喲喲」地從右邊斜坡上的樹叢里一路跌滑下來,狼狽地摔在二人眼前。看清那人的臉,他不禁訝然,「是你?」
「啊,真巧。」相夏至坐在地上,小心地賠著笑臉。
「相居士,你這麼晚不睡跑出來干什麼?」衛廚子緊繃的表情有點放松,「我們剛才說的話,你都听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