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稍張一些。」
她聞言輕啟唇,一張薄薄的濕胭脂紙送進唇間,她抿了一下,薄紙又收了回去。
額上微微一涼,他貼了什麼東西在上面?
「好了沒有?」她頭仰得好累!
「好了。」他體貼地一手揉她的肩頸,另一手挪過一面鏡子。
鏡里的是她嗎?紅娘怔忡起來。
眉形如柳葉、柔曲波動,星眼點漆、清晰透澈,鼻挺唇秀,額點桃花妝,靨生芙蓉暈,一張臉明媚嬌艷,幾乎連她自己都不識得了。
她向來不擅妝點自己,也從不覺得自己容貌有何出眾,如今經他巧手妝扮,才知當年的罪名也不算屈。
嬌媚惑主,呵呵……她當時甚至不知「惑」字怎生得書。
「你臉色有些差,要不要歇一下?」
「不了,我去洗妝。」
張君瑞笑吟吟地扯住她,「才畫上,洗了未免太可惜。」」
紅娘白他一眼,「我又不出嫁,平白的化個盛妝,再招搖出去,不笑歪一群人才怪。」
「你已經嫁了。」張君瑞笑擁住她。
「什麼?」
「喏,你收了我的胭脂,就是收了聘;我又親手給你上了妝,抱你落座,就是下轎進了張家門,咳,你現在已經是張家婦了。」
哪……哪有這樣的?「你胡說!」紅娘杏眸圓睜。
「我才央你答應的,你想抵賴?」
「你不是給我上個妝,就不再提求親的事嗎?」她氣不平地控訴,可惡!他怎可以言而無信?
「我親口說的嗎?」張君瑞好整以暇地道,十分滿意她吃驚過頭以至想不起推開他。
紅娘努力回想,他說央她件事,她心一軟就允了,那,他……他實際還沒說什麼事,她就已經將自己雙手奉上了?
他直接拉她進來上妝,她就會錯了意,還以為……啊啊,她是豬啊!!
「娘子,下一步就該入洞房了。」
「什麼?慢著……」
她的櫻唇被他迅雷不及掩耳地啄了下。立刻讓她呆若木雞。
喲,她這麼繼續呆下去,是否意味著可以多嘗些甜頭?張君瑞放任邪惡的念頭橫行,輕輕覆上她甜美的芳唇。
別提前清醒啊,千萬不要!
頭上」砰」的一拳,砸醒他的美夢。
「你敢戲弄我!」紅娘的縴縴手指戳到他胸前。
「哪有,你允我婚事從簡的,是你想抵賴不承認。」他吃痛地揉著頭頂。
「胡……胡扯,你當是小孩子扮家家嗎,那怎麼能算數!」想起他適才的輕薄,紅娘又羞又惱地飛紅滿面,一張盛妝的嬌容更加柔媚嬌羞。
張君瑞呆呆地望著她,「那你是不滿意禮數太簡易嘍,正式拜堂也好,免得你再賴掉不承認……」
「住口住口!」再用力敲他一拳,已經惱得說不出話來,紅娘深吸口氣,一撩裙擺沖了出去。
房里靜悄俏的,只有暖風偷偷溜進窗內,頑皮掀開桌上書頁的聲音。
胭脂水粉的清香在空中裊娜流轉,像是佳人唇上遺落的甘美氣息。
「效果很好啊,今天的哀兵政策加混水模魚。」他滿意地喃喃自語,「不過她氣得可不輕,晤……那麼,下回呢?」
手指撫上方才被揍的痛處,他決定已畢。
「就用苦肉計好了。」
第八章
他今天絕不是展示苦肉計的……啊啊,痛死人!
「嘶……你輕一點!」
「叫什麼叫,男子漢大丈夫,這一點痛都不能忍。」
「當我是你嗎,你這皮糙肉厚的蠻牛……啊!」
「還叫還叫,你嚇得鶯鶯的琴音都走調了!」
「嘖,你這武夫也能听懂音律……好好好,我不揭你老底就是。」
花園里,草木繁盛,鶯啼燕語,夏蟬躲在茂密的樹上拼命鼓噪,彩蝶在花叢間輕舞翩翩。
明艷嬌美的女子手撥琴弦,清越曲聲從弦下流瀉而出,仿若通澈躍動的活潑泉響。她瞧了一眼身旁埋頭刺繡的紅衣丫環,再笑看亭外正執著算盤苦練的少年與沉迷于擺弄胭脂水粉的矮矮女孩,最後目光落在柳樹下坐在石凳上為年輕的賬房先生推拿兼斗嘴的英武男子身上。
「你不是決定回去執掌家業了,怎麼你叔叔與堂兄還跑來毆打你?」
紅娘心中一跳,他……要回去了?
「有什麼辦法,他們揍上癮了,一時很難改嘛。」
「說正經的,少來胡掰。」手掌抵住他肩背,緩緩推散他衣下的淤血。
張君瑞瞄了一眼紅娘,聲音稍稍放大,「我說等我討了媳婦再說,暫不回去,他們氣不過,就一擁而上嘍。」
可惡,他故意說給她,好讓她內疚嗎!紅娘垂著頭,手中繡針極快地在花繃上下穿梭。
「好在這次臉不是傷得很嚴重。」哪像大上次,涂了草藥,簡直可以嚇壞一打小孩子。
「其實呢,我以前傷到臉不是被他們用拳頭打到,而是我躲時不小心……自己撞到草叢里暗藏的石頭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認。
豬都比他靈巧!紅娘暗暗翻個白眼。
「笨得和豬一樣!」杜確受不了地開罵,「我好歹有教你一點功夫,你學到哪里去了?」
「還敢說!」張君瑞氣憤憤地站起身,「你那個什麼無敵回身踢,簡直糟透了,害我不但踢不到人,還自己跌了個大馬趴……」
「哧!」崔鶯鶯再也忍不住,撲在琴上笑得花枝亂顫。
咦,有笑有笑,她明明唇角都翹起來了,怎麼還是不抬頭瞧他一眼?張君瑞努力向涼亭里瞄。
「坐下吧,你一身是傷,還有力氣反駁?」杜確拉他坐下,繼續在他背後用力按揉,眼神卻飄向亭中心愛的未婚妻。
「張先生,你上次那個雙手撥算盤的法子好厲害,教教我好不好?」歡郎崇拜地端著算盤挨過來。
張君瑞瞥他一眼,「沒學會走就想跑可不成,你先從一加到百再減回去,練二十遍,熟了再練乘除……剛才是六上一去五進一和八退一下五去三,你撥錯了。
「哦哦。」歡郎恭敬地退了下去。
「張先生,你上回給紅娘姐畫的那個妝真好看,能給我也畫一個嗎?」小秋端著滿滿一盤脂粉青黛蹭過來。
「我只給我未來娘子梳洗上妝,你可是要嫁我?」
「呃……我才十五,還不想嫁。」她干笑一聲,躲到旁邊去,順便丟下一句,「那張先生是想娶紅娘姐嘍?」
「當然……」
「當然不行!」
是誰強烈反對?奇怪地尋聲覓去,卻是不知何時站在花園門口的鄭恆。
「咦,表哥,你不是快要秋試了,怎麼有空出來逛園子?」鶯鶯好不容易收了笑,婉聲問道。
「誰說我是出來閑逛,我……我是剛好路過?」
張君瑞揚一揚眉,「既是路過,鄭兄方才在說什麼當然不行?」
「那個……紅,紅娘怎會嫁你這種……無甚前途的商賈之人?」鄭恆臉色紅了又青,青了又白。
張君瑞甚覺有趣地打量他,喲,瞧他急得快跳腳又結結巴巴的模樣,難道……扯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鄭兄將來前程無量一片坦途,所以現在來向紅娘求親嗎?」
鄭恆更加結巴,「誰……說的,我……我怎能娶……娶一個下女……」
「鄭兄眼高于頂,將來必定娶到官家千金,到時平步青雲,飛黃騰達,可不要忘了區區不才啊。」張君瑞微笑拱手,「那,鄭兄可是要回房繼續苦讀?」
鄭恆嘴巴張了張,半天才怒哼一聲,拂袖而去。
好,順利解決掉。跟他搶老婆?那是在痴人說夢!何況,如此言不由衷又輕賤紅娘的酸迂,大可不必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