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張先生,表哥說的也不是沒道理,你既中了進土,怎麼不繼續求取寶名?」歡郎也頗感興趣。
張君瑞笑笑,「因為主考大人看我不順眼,直接叫我回家操持本行。」
「八成你在考場里胡攪,才會落得這個下場……」發覺幾個人好奇地盯她,紅娘忙止住小聲咕噥。
「主考大人為何瞧你不順眼,」小秋接著追問。
「因為嘛……」張君瑞咳了一聲,徐徐道︰「因為我在考場里……向眾考官和考生兜售貨物。」
大家面面相覷,忽听「哧」的一聲,竟是紅娘先笑了出來。
江山易改,秉性難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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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閑的午末未初時分,吃過午飯的人都去貪個午覺睡,四處冷冷清清的,只有賬房里尚有清醒的兩個人。
「你又找我來做什麼?」他剛來時明明不大睬她的,最近又像從前般熱絡起來。男人的自尊應該很強的吧,怎麼他就是同別人不一樣?
「我等了你好幾天,你怎麼也不來瞧我一瞧?」張君瑞頗有些不滿地為她斟了杯涼茶。
耙情最初是在等她主動上門,所以才沒有跑去黏她!哼哼,去夢里想吧!
「瞧你干嗎?」他臉上又不開花。啜了兩口溫潤的茶水,紅娘才淡然道︰「你如今有了住的地方,不必再去我房里打地鋪了吧?」近來他沒在夜里煩擾她,總算讓她安生了好幾天。
「賬房里除了賬冊就是算盤,怎會有你房里那般舒服又自在。」
胡扯胡扯!不小心想起那個受窘的夜晚,紅娘的臉頰不由有些發燙。
「你最近有沒有偶發相思什麼的?」他誕著笑臉挨過來。
「沒有!」紅娘瞧也不瞧他。大白天的,也不怕他能使出什麼花樣。
「好冷淡的心腸。」他的笑有些黯了,手指輕捻過她一縷發絲,品味柔絲糾結的觸感,「你的心里,到底能裝下什麼樣的人?」
他的語聲幽然,讓紅娘不由生出一絲愧疚。長久以來,他雖一直死纏不休,卻並不令她生厭,只是她的確沒有嫁人的心思,算是辜負了他的情意。
「哪個……天涯何處無芳草,你說是不是?」紅娘不敢直視他,勉強笑道。
「那,我央你件事,你可願意?」他的聲音更加沉黯。
應了他,他就會放棄吧?
「好,你說。」
「你允了?」
偷瞄了下他懇切的臉,紅娘心微微一酸。將來還會有怎樣一個幸運女子,能得他這般真心實意的誠摯以待?她是……沒有這個福氣了。
「我允就是。」
「那好,你跟我來。」
苞他進入作了他睡房的賬房內室,紅娘為時以晚地發現有些不妥,他該不會是想……
「干什麼僵得像根柱子,我又不會吃掉你。」雖然很想。張君瑞笑看她一臉戒備,「你坐到椅上。」
是她想歪了!紅娘臉一紅,乖乖坐到椅上,見他拉開書桌抽屜,翻出一堆五彩六色的小錦盒,然後又不知從哪兒模出幾支長短不一的粗細各異的筆來,忽地想起普救寺里那個叫得慘兮兮的小沙彌,不由嚇了一跳,「慢著,你要……」
「噓,別亂動。」一只手掌撐住她後腦,另一掌中的雪白香粉則輕覆在她頰上,再細細抹勻,她的肌膚細致光滑,極好上粉,一看就知平常不怎麼上妝。
「我原本想當個梳妝師傅,家里卻都盼我掌管家業,二叔和堂兄弟揍我幾頓後,我才勉強去守了胭脂鋪子。」
他說這些干什麼?「這麼說,你第一次模錯房間見我時說的話都是真的?」」他的指力均勻柔和,舒服至極。
「當然,我何時騙過你?」
怎麼沒有!不過,微不足道得連她也記不清。「你與生人見面時都要先自剖家底嗎?」紅娘不由有些生惱,虧他還算個奸商,哪有首次見面就全盤托出的,若是遇了歹人,豈不早叫人綁了去勒索他家銀子,搞不好還賠上一條命!
張君瑞狡獪一笑,「七分真三分假才是最妙的謊言,至于全是真話嘛……」他聲音轉柔,「因為那是你。」
又在蠱惑她的心了!紅娘不自在地挪了一,腰間一個紙包啪地落在地上。
「什麼東西?」張君瑞按住她,徑自拾起湊在鼻端嗅了下,「難聞,這粉壞了嗎?」想也不想地向身旁一擲,正好將紙包拋出他側對的窗口。
「張、君、瑞!」紅娘的手指慢慢攏上他的頸子,「你干嗎丟掉我的殺蟲藥?
「呃……殺蟲藥?不是壞掉的香粉……啊,你怕蟲,是買回來殺蟲的?」
「沒錯!」最好連同這只笨蟲一起殺掉!
「別氣別氣,我馬上替你撿回來。」他忙討好地笑,迅速奔出門外。
從窗口向外望,明亮的陽光下,他綰著衣袖蹲在青石地上仔細地撿著散落的細小藥粒。日頭有些毒,不一會兒,他的汗就滲出額角,他不在意地用衣袖抹了下,繼續將小小的顆粒捻入另一手端著的紙袋里。
一包殺蟲藥而已,他干什麼這麼認真地拾個沒完,他就不會說我再買一包還你就是」?
咽下喉口的澀塊,紅娘慢慢地踏出門口,走到張君瑞身後,扯扯他的衣領︰「別撿了,我不要了。」
「你準備自己捉蟲了?」他疑惑地抬頭。
「呆瓜!」她輕斥一聲,將他手中的紙袋遠遠拋出去,轉身走回賬房,猶豫一下道,「還要搽胭脂嗎?」
張君瑞愣了下,喜上眉梢,「要要要。」先一步進屋,在銅盆里洗淨手上的灰土。
他對上妝的興趣……還真濃。紅娘無奈地嘆,卻見他又走到桌旁一架高櫃前,伸臂到最上層去模東西。
「對了,我老早就準備了一盒胭脂送你,你總也不見我,就一直在這兒放著……哎喲,什麼東西砸到我?」
「笨蛋,你踫翻了手爐!」紅娘哭笑不得地看他抱頭哀叫的拙相,再嘆一口氣,從門旁拉來一個矮凳,踏了上去,「我自己取吧。」
腰上忽然一緊,是他從身後抱住了她,他的臉埋在她背後,聲音悶悶地,「紅娘,我在等。」
不像是他了,狡猾的、精明的、笨拙的、開朗的、好笑的、溫文的他做哪一種面貌不好,偏今天總是黯黯然的,讓她心里不舒服。
雖是不合宜的親密,紅娘卻斥不出口,怔了好一會兒才敲敲他的頭,「我模到胭脂了,快放手讓我下去。」
「不放。」他耍賴似的擁得更緊,像是一放手,她就會消失無蹤。
要哄哄他嗎?紅娘才打算考慮這個想法,身子便一栽,被他橫抱起來。
「你你……干什麼?」糟了、離床好近啊!
「搽胭脂。」張君瑞無辜地看她一眼,將她放在椅上,「咦,你的臉怎麼紅得這麼厲害?」
「是不是不用搽了?」她凶凶地瞪他,她今天是怎麼了,他失了常,她也跟著不對勁起來。
「要的要的。」他趕緊接過她手中的錦盒打開蓋子,將胭脂勻在掌緣上,再揉上她豐潤美好的雙頰。
見他執起一只細筆沾了青黛,紅娘暗暗叫苦,那小沙彌叫得其慘無比,他會不會將她畫成青面獠牙的女鬼?
算了,他既說央了為她上妝就不再難為她,女鬼……就女鬼吧。
筆尖輕柔地刷過眉梢眼角,像是精蜒點水般漾著款款柔情,耳畔癢癢的,可是窗外淘氣的夏風掠進搗亂?悄悄睜眼,才知是他的袖尾剛剛拂過。目光上移,對上他溫文而耐看的臉,黑眸炯炯的,精明有神,認真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