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亂她的發絲,長廊上矇的燈籠映著她惶惶的身影。
罷從曲牆拐角繞出,就見崔鶯鶯從她房門窗口探出半個身子,而窗外一個男人正伸手欲去撫她雲鬢。
「住手!」紅娘低喝一聲,疾沖過去。
眼看要撞開那人,那人卻及時伸臂阻住她︰「姑娘,你誤會了……」
「誤會?」紅娘冷哼一聲,「我明明看見你動手動腳的,還敢抵賴!」
那人一伸臂,手指從崔鶯鶯發頂劃過,舉到紅娘面前,「我給她捉這個。」
「什麼東西?」夜色昏暗,他指間物件極小,看不大清,紅娘疑惑地湊近細瞧,靠及眼前時才發現是只數條腿正亂蹬亂掙的蟲,她嚇了一跳,驚呼一聲向後跳開,正靠入一具溫暖的懷抱。
「紅娘怕蟲,你別嚇到她。」崔鶯鶯輕笑一聲。
紅娘掙開身後的扶持,將崔鶯鶯推回窗內,擋在窗前警戒地問︰「你是什麼人?」
「和尚嘍!」
「我不是和尚!」那人氣憤地瞪了一眼偷笑的胭脂鋪少東,有些結巴道,「我……雖然剃了頭,卻不是出家人。」
「咦,你沒有頭發嗎?我說你怎麼大熱天的還戴著帽巾。」崔鶯鶯好奇地探手去掀他帽巾,卻被紅娘一巴掌拍開。
那人伸手摘下帽巾,露出寸許長的頭發,可笑的模樣立即逗笑崔鶯鶯,他也跟著傻笑起來,「我因公務進了普救寺,扮了一段時間的和尚,現在頭發還沒長好。」
崔鶯鶯恍悟,「我想起來了,你是我和紅娘在寺里見的那個愛臉紅又倒著走路的和尚。」
那人立即應道︰「對對,是我。」便是從那刻起,他就對鶯鶯一見鐘情,若不是公事放不下,早就尋到崔府來。
「我說杜白馬啊……」
「不要叫我杜白馬!」那人惱聲低斥,見胭脂鋪的少東家仍是悶笑連連.忍不住一拳揍過去。
「別鬧了!」紅娘斥道,到底誰是張公子?」
「正是小生。」白衫的商人立即拱手。
「你是張公子,崔鶯鶯訝然一掩唇,轉向另一人,那你叫什麼?」
小姐她……還沒問哪!紅娘無力地撫額嘆息。
「在下信陽杜確。」那人一抱拳,身形挺拔,英姿勃勃。
「《鳳求凰》又是怎麼回事?」
黑暗中,仍可看出杜確扭怩不已的神色,「那個啊……」「是我寫的。」張珙替他解釋,「他想以詩代言傳給崔小姐,而他一向又沒讀過情詩,便求了我,我當時正在練字,就隨手寫了首《鳳求凰》,結果他害羞得要死……哎喲,我實話實說,你干嗎打我?」他繞到紅娘身側,躲過杜確的鐵拳續道︰「就由我趁崔府下人暫離時將信傳給崔小姐。」
「那麼,落款卻為何寫了你的名字?」
「啊,有嗎?」他疑惑地細想半天,最終在杜確與紅娘凶凶的目光逼視下怯怯地舉手承認︰「我……我不是故意的啊,只不過當時一揮而就,寫得太順手,結果沒收住……啊啊啊!」
「別叫!」紅娘一手捂住張珙的嘴,另一手拍掉杜確的拳頭,惱道︰「你們是怕夜深人靜的喚不來人嗎!」
杜確停止追揍張珙,只氣哼哼地瞪他。
紅娘松開手,「現在,你們可以走了,誰若真有心,請他光明正大上門提親,莫要偷偷模模地私入崔府。」
「喂,關我什麼事,怎麼連我也趕?」張珙不平低叫。
「紅娘姐!」崔鶯鶯軟聲央求著要扯她衣裳,被她一記冷眼瞪得縮回手。
「誰還有意見?」紅娘冷顏道,氣勢立現。
「我!」張珙不畏惡勢力地湊過去,「咱們說好的……」
「誰同你說好!」怕他口沒遮攔地亂講,紅娘當機立斷,「你們再不走,我就喚人了!」
「紅娘……」
「誰三更半夜的不睡覺,跑到外頭聊天?」
側房的門「吱呀」一聲開啟,困頓的聲音從里頭傳出。
是老媽子王嫂!紅娘心一縮緊,他二人要往哪里躲?惶恐間回頭,卻見杜確扯住張珙腰帶居然騰空躍起才一錯眼間,就已掠上屋頂。
「哎,紅娘,你怎地這麼晚了還在外頭亂晃?」王嫂揉著眼張嘴打了個哈欠。
「呃,我……小姐說她睡不著,要我陪她說說話。」紅娘勉強笑了笑。
「對呀對呀。」崔鶯鶯立刻合作無間地接口。
口氣好假!紅娘暗暗翻個白眼。
「哦,那快睡吧,姑娘家要睡飽了才嬌女敕。」王嫂出了門,咕噥著走向茅房。
紅娘這才舒口氣,見屋頂上已無人影,便推回仍在探頭翹望的崔鶯鶯,順手關上窗,「別看了,快去睡覺。」
才一轉身,瞧見暗沉沉的夜色,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她方才記掛鶯鶯,跑得甚急,忘了帶燭火,廊上雖有燈寵,卻終是幽暗不明,不及親手執燈比較安心。
吧咳一聲,她回身敲窗,「小姐,可不可以將你房里的燈借我一用?」
第五章
「小姐,你到底記掛的是哪一個?」
「當然是……」崔鶯鶯垂著首羞笑,聲音低如蚊蚋。
听不到听不到!紅娘用力嘆口氣,該羞時不羞,不該羞時又來考驗她本來就不怎樣的听力。
她伸出左手,「這是普救寺里在小沙彌臉上畫眉的張公子。」再伸出右手,「這是與小姐兩次相會的那個沒頭發的假和尚,究竟是哪一個?」
崔鶯鶯抿唇而笑,繡帕輕輕一拋,落在紅娘右手上。
這算不算見異思遷啊?紅娘聳了下肩,「喔,知道了。」想必是相處的情意已重過了一見傾心。斜靠上繡案,又隨口道︰「若是兩人都上門提親,老夫人把小姐許給了張公子,又如何是好?」
「那……那怎麼辦?」崔鶯鶯也急起來。
紅娘沉吟了下︰「老夫人向來疼愛小姐,雖然婚姻大事仍是父母之命,但也必會征詢小姐意見,就算不知杜公子門第如何,老夫人卻並非勢利之人,這一點倒極是慶幸。」
「所以你任我與人相會而未加勸阻。是以我為先,讓我有了選擇機會。」崔鶯鶯執起她的手柔聲道。若如一般大戶人家,父母直接做主選了人,不管對方美丑,品行如何,女兒就只有認命的分。
如果沒有紅娘,她可能永遠沒有選擇的權利,也就嘗不到兩情相悅的滋味。
紅娘不自在地笑了下,她當初也曾遵守所謂禮法,循規蹈矩,絕不行差踏錯,結果她落得何種下場!正因如此,所以才不忍純善活潑的鶯鶯被世俗禮教束縛得失了生機,如她一般死氣沉沉。
「對了,表哥要在府里長住嗎?怎麼不見他要走的意思?」
「听小秋說,表少爺要在府中讀書,準備今年秋試。」紅娘心中一動,表少爺鄭恆家道中落,前來投靠崔府,老夫人惜他人窮志不短,熱忱款待,這倒罷了,只怕老夫人沒有嫌貧愛富的心腸,會不會已有了打算……
「歡郎也十六了,卻不愛念書,真是叫人頭疼。」崔鶯鶯淺笑,雖是輕斥,話里卻含著寵溺。歡郎貪玩,倒也不叫人操心。
「對了,少爺讓我送描花樣子過去,我怎麼忘了!」紅娘忽地想起,忙從繡案架子上翻出數張描花圖紙。
「他要這些女孩兒家的刺繡花樣做什麼?」崔鶯鶯不解地幫她捋順紙張。
「誰曉得,許是又想出什麼新招來玩罷。」不以為意地將圖紙卷成圓筒,紅娘將原本插到繡案上的針小心別在繡布上,「我一會兒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