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牆。」
她就說!紅娘無力地嘆︰「別踢掉了瓦驚動了他人,豈不是要糟!」
「那……那我偷偷打開園角小門放他進來?」
「隨便吧。」紅娘執起針線,拒絕再考慮與她無關的事項。
「呃……我再找他商量一下好了。」吳媽咕噥著站起身,「你忙著吧,我先走了。」
「那您慢行。」紅娘也不挽留,怕吳媽又想起別的什麼事讓她為難。放男人夜半進府住宿?不出亂子才怪。虧得吳媽耳根子軟,竟信那笨瓜胡謅!
算了,既不干她事,又何必操多余的心。
她咬斷線頭,重新結繩系線,開始繡起色調略微黯些的鴦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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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干什麼?」紅娘凝著聲音,冷眼打量門外抱著涼席的白衫男子。
「打地鋪。」他快樂地道,消了幾分淤腫的臉上現出原來端正的面貌。
他還敢來!居然……還帶了鋪蓋?
紅娘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我可沒允你在我房里借宿。」
「咦,說話不算話,你明明答應吳媽就是瞧見我在某處打地鋪也會視而不見。」他眨了下眼,表情極無辜。
「你若睡在我房里,我怎能當作沒看到!何況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像什麼話!」
他笑咪咪地湊近她︰「現在說這個晚了點吧,咱們倆共處一室又不是沒有過,一回生兩回熟嘛。」
這個厚臉皮的無賴!
紅娘微微漲紅臉,「誰同你一回生兩回熟?胡說八道!」
他呆了一下,又靠近兩寸,「嗯嗯,你臉紅的模樣美得很哪……」
「呸!」紅娘臉更燙,啐了他後即不知再罵些什麼好,他正經八百的表情里沒有半點輕佻,是真正在贊她。
「你沒施粉黛啊,很好很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不過呢,女兒家總是愛美的,你喜歡用什麼胭脂水粉,改天我拿給你,優惠半價……不不不,免費送你,所謂寶劍贈俠士,紅粉贈佳人,你說你愛用什麼?」
「不必了!」紅娘忙推開他快貼上來的臉,「別想拿東西來做敲門石,我說不行就是下行。」
「通融一下好不好,你看你那麼凶,每次我來都掛彩而回,所以由此可推,我是絕不可能對你怎樣的。」
紅娘咬住唇;抑下突涌上來的笑意,想起他頭上的那個腫包,不禁產生那麼一絲絲的歉意,「咳,那個……你頭頂好一點了罷。」
「好一點?你模模著,還腫著哪!」他委屈地抓起她的手就往自己頭上按。
喲,真的咧!都好幾天了,怎麼還沒消?害她想賴賬不承認都不行。
「真是對不住,現在還用搽藥嗎?」紅娘縮回手,難得對他溫聲軟語。
他立刻感激涕零「用用用,我自備了藥膏,麻煩你了……啊,燈下看得比較清。」夾著涼席就要進房。
「慢著,我可沒讓你進來。」紅娘趕緊擋住他,發覺他身形瘦高,自己攔在他面前,幾乎快窩進他懷里,忙伸臂將他隔出一尺外。
「你怎麼可以這樣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伸指不平地控訴她,「好歹我救你一次,又被你揍了一次,這可都是你欠我的,我討回兩次也不算過分吧……啊,有人來了!」
什麼?紅娘嚇了一跳,不自禁地退了一步,立刻被他有機可乘地推她進房,再左臂一攬,右腳一勾,攏了門板,順便背靠住門以免她又推了他出去。
紅娘氣悶地瞪他,「你沒回頭,怎知有人來了?」
「騙你的。」他開懷一笑,絲毫不為自己的奸猾行徑感到羞愧。
他既已經進來,除非驚動別人,才能轟他出門,紅娘認命地回身走進內房,不便更衣,只好和衣而臥。眯了眼瞧見簾幕外的男子在地上鋪開涼席,爬上去試躺了一下,又起身走進來。
「你又要怎樣?」
「我沒有枕頭,不舒服。」他可憐兮兮地道。
他竟然還敢提要求?紅娘無動于衷,」「枕頭只有一個。」瞧他衣料質地上好,便知是出身富庶,沒吃過什麼苦頭。睡地面已是難為了他,何況又無枕無被。但既是落難,就該將就些。
「那你身側的是什麼?」
紅娘稍轉了頭,瞧見一旁她平日里常用的靠墊,為免他嗦,隨手丟過去給他。
他難得利落地接到,滿足地回到涼席上躺下。
才閉上眼,又听他輕聲道︰「紅娘,你和我說說話好不好?」
「有什麼好說的。」她淡淡的口氣表明興致不高。
「譬如說我的姓名,家人,做何營生等等。」他循循善誘。
「沒興趣。」他干嗎非要她知道?
「那你家住何方,有沒有兄弟姐妹,父母身體可好?」
「我不記得了。」紅娘喃喃地,腦里卻想著晚上從鶯鶯房中出來時,曾不經意瞧見有個眼生的家僕偷瞄小姐,而小姐又羞又喜地裝作沒看見。那可是張公子喬裝進了府?他們倆夜半相會終是不妥,她該去瞧瞧……
「那你還記得什麼,告訴我可好?」
他二人兩情相悅本是好事,但張公子遲遲不肯正式登門,是打什麼主意?
「你不說,我可要說嘍。」
可惡,他在插些什麼話,誰管他是誰,家境又怎樣張公子不會見鶯鶯心思單純而蓄意騙她吧?
「在下家住洛陽,姓張名珙字君瑞,乃是獨子……」
「什麼?」紅娘轉頭瞪他,「你方才說什麼?」
「啊……乃是獨子啊。」他不明所以地看她。
「不對,是上一句。」
「姓張名珙字君瑞。」
紅娘驀地翻身坐起,「你是張君瑞?」
「沒錯。」他也坐起身,有些莫名其妙,「怎麼了?」
「你就是那個在小沙彌臉上畫眉的公子?」
「對,你怎麼知道?」他有這麼出名嗎?
紅娘鞋也顧不上穿,赤足下地,一把揪住他顫聲道︰「你還寫了首《風求凰》送到我家小姐手里?」
他皺眉想了下,「是有這麼回事。」
紅娘倒吸口涼氣,眼前的人是張珙,那與鶯鶯相會的是誰?那夜他來了自己的房里,而同一時刻去瞧鶯鶯的是什麼人?她一直戲笑鶯鶯可別認錯人,心里卻也沒刻意懷疑那到底是不是張生。
「你不是對鶯鶯小姐有意,為何不去見她?」紅娘扯著他胸前衣襟厲聲道。
他卻一頭霧水的模樣,「你說什麼,我何時對崔府小姐有意?」
他敢賴賬?「那《風求凰》怎麼說?」
「哦,我是替別人代傳的。」那痴情種子害羞得想讓人揍他一頓,他若不出頭,恐怕那笨蛋相思至死也不會踏出第一步。
「替誰代傳?」若他認識,還叫人放心些,若陰差陽錯被歹人鑽了空子可就糟了。
他臉上又現出愉悅的笑,「是個頭光光的呆子。」
頭光光?紅娘愣了下,沒頭發就是和尚嘍,和尚?那怎麼行!
他撫了撫下巴,自言自語道︰「和尚最近忙得很,今天應該沒來吧……」
什麼!那……喬裝進府的是哪一個?
紅娘心又懸起來,拽起他就往外走,「你跟我來。」
「哎等等。」他及時拖住她,指指她的腳,「你這樣怎麼出門?
紅娘胡亂套上鞋子,急匆匆就往外跑;他張口欲喚,卻不敢高聲,只得追了出去。
若是只說說話聊聊天也就罷了,萬一那男子欲行不軌,鶯鶯又意亂情迷,心志不堅,豈不是……紅娘暗恨自己不曾及時考慮過嚴重後果,怎能放任不知人間險惡的鶯鶯自行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