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笑,柔聲道︰"你要喜歡,我就編一只給你。"
"好好好!呃,可是我想戴在身上,它會不會大了點?"
"那是掛在屋里的,你要戴,我就編只小巧的復翼盤長結給你,系上玉佩,壓袍子正好。"
"那你何時編?"他的語氣急切,像個要糖果的孩子。
南書清月兌了鞋子,坐到床里道︰"你去那邊櫃子下面第三只抽屜把線籃拿來。"
"好。"一眨眼,明夜就回到床邊,手里多了個小小的竹簸箕。簸箕里是一卷卷鮮艷的絲繩,還有剪子、針、纓穗等。
"你也坐上來吧。"南書清拍拍床板。
明夜乖乖爬上床,盤膝坐到他對面。
南書清拿起一塊罩了層絨布的軟木板,將一只裝了許多縫衣針的小盒打開,又挑了束月白色絲繩剪下一段。他抬眸看向明夜,抿唇一笑︰"我已經好多年不編了,恐怕得想一想。"
"沒關系,我可以等。"明夜的聲音輕柔。
南書清在絲繩中央打個結,在絨布板上插了幾根針,用絲繩在針間繞了幾繞,思索一下,再繞幾繞,穿過這根再壓過那根。他幾次中途將它散開,重新再編。不知過了多久,絨布板上縫衣針漸多,繩結也逐漸成形。
明夜忽然問︰"你怎麼會這些女孩兒家的玩意兒?"
南書清手下不停,輕輕言道︰"我小時沒什麼玩伴,也是沒什麼其他喜好,整天除了看書,還是看書,女乃娘見我眼力一日不如一日,怕我終有一天會看瞎了眼,就教我編這些個東西,減少讀書時間,以免眼楮過于疲累。"
燭光搖搖曳曳,映得羅帳里光影幢幢,忽明忽暗。
明夜的目光柔和起來,彷佛看見一個俊秀的小小孩童,就這樣以厚如積山的書本和女孩兒家喜愛的小物件為伴,慢慢度過那單調而寂寞的年少時光。他忍不住伸手,拉拉南書清鬢邊垂下的長發,南書清不明所以地抬頭,望進他凝視的黑眸中,回以溫和的一笑。
"好啦。"他將繩結從針間取下,一點點調整長度,抽拉整齊,接上穗子。
明夜怔怔地盯著他滑開的領口,忽然想起那個在綺香居的夜里,也是這麼一張床上,重重幔帳之間,自己一時興起,將他白皙秀致的鎖骨當成甜瓜來咬時,他又窘又呆的樣子,忙一低頭。
南書清把繩結遞給他,微微奇怪︰"你在笑什麼?"
"啊?沒,我哪有在笑。"明夜抵賴,歡歡喜喜地接過來在腰上左比右比,"對啦,你會不會編同心結?"
"會啊,你要它做什麼?"
"不是說'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嗎?你編個同心結送給我,表示咱們兄弟同心同意,同聲同氣,你說好不好。"
南書清忍俊不禁︰"同心結不是指兄弟同心,那是夫妻或有情人之間互贈的,我送你,算怎麼一回事?"
"這樣啊。"明夜轉轉眼珠,"你編一個給我,等我將來有了心上人,再送給她。"
"好。"南書清又截下一段水青色的絲繩,將絨布板原來的針拔去,重新插上幾根,繞上絲繩。
這次可快得多了,而且圖形也沒有上一個復雜,約兩三刻就完成了。
南書清仔細端詳一下,將手邊扇柄上拴著的玉墜子解下,系在同心結上,然後遞給明夜。
明夜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像是得了無價寶,他想了又想,最終寶貝地掛在脖子上。
"書清?"他輕輕喚。
"嗯?"南書清收起剪子和絲繩。
"我,我……"他猶猶豫豫。
"你說,我听著。"
"我想抱抱你。"
啊?
南書清愕然地抬頭,看見明夜渴望的神情。他心一軟,這小表,是自小缺少疼愛吧,可是……
"明夜,你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不過……我若想抱,你就跑不掉!"他微一起身,已經撲了過去。
"小心針!"南書清慌叫。
明夜手一撥,插著縫衣針的絨布板落進竹簸箕里南書清悶哼一聲,被他撲倒。
"嘿嘿、嘿嘿,給我抱到。我叔伯姨嬸都說我抱起來像暖爐,你說是不是?"
很是,烘得他心跳漏好幾拍。
南書清努力地喘口氣︰"明夜,我快被你壓死了!"
"哦。"明夜爬起來跳下床,將竹簸箕收回抽屜里。南書清剛要起身,被他按住。
"現在恐怕已過丑時了,你睡吧。"不待他說話,又拉過被子替他蓋上。
南書清也覺困倦不堪,合目道︰"你也回去睡一覺罷,別早起了,我叫人把飯菜送進你房里。"听見明夜應聲,他稍側身,沉沉睡去。
※※※
天光大亮,鳥雀在窗外啁啾。
南書清輕撫額,昨夜的一點一滴緩緩映上心頭,恍若南柯一夢。
他一翻身,手掌壓到一樣東西,下意識握住,坐起身。凝目一看,是同心結,絲繩的一端系在他腰上。
他心中詫異,昨夜編給明夜的同心結明明是水青色且上頭拴了個玉墜子,而手上這個鵝黃色的,是哪里來的?
他穿了鞋,緩步走出房門。看見明夜站在院中,手里舉了只紙鳶正在試風。
"哪來的紙鳶?"
"你醒了?"明夜轉過頭,笑臉燦若朝陽,"這個啊,我從早市買的。"
南書清走到他跟前,給他看手中的同心結,"這是……"
"我編的,好不好看?你動作快,我只記了七八成,花了兩個時辰才做好。"明夜笑咪咪地,"你給我一個,我給你一個,你日後有了心上人,就把這個送給她。"
南書清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愣愣地,半天才開口︰"你,一夜沒睡?"
"我精神好得很,你別擔心。"明夜低頭整理線軸,"你會不會放紙鳶?"
"……不會。"他只在幼時見鄰家的孩子玩過,而他連模過都不曾。他的少年時,是枯燥而單調的。所接觸的孩童玩意兒實在是寥寥可數,就連欒繡偶爾來,也不過是下下棋聊聊天罷了。
"沒關系、沒關系,我來放,你只要看就好了。"
"又不是三月三,怎麼突然想起放紙鳶?"他不解。
明夜將紙鳶塞進他手中,測了測方向道︰"遠眺對眼楮有好處,尤其是遙望位置不定的東西,你用眼太多,歇得極少,放紙鳶可以助你提高眼力。"
南書清輕撫手中紙鳶,沉默不語。他不過偶然提到此事,明夜卻放在了心上。他還以為,只有自己照顧這小表的份兒,卻不料明夜心思如此細膩。
"來來來,把紙鳶舉過頭頂……往左一點,再往右一點,稍稍向右……"明夜手執線軸,口中指揮,"好,一、二、三,放手!"
南書清依言撒手,紙鳶搖搖晃晃地爬到半空。
"起呀起呀!哎、哎……掉下來啦!啊……接到。"明夜被長線纏了個滿頭滿身,還差點被墜下的紙鳶砸到頭。
南書清笑起來,幫他把線纏回線軸上。
"風好像太小了,能飛起來嗎?"
"不怕、不怕,有我在。"明夜頗是自信,"這回你來拿線軸,我來放。"
他舉起紙鳶,找好位置站定,向南書清示意。
"我喊你,你就向後跑。"
等了片刻,他突然叫道,"好啦,快跑!"
南書清向後疾退。明夜足一點地,凌空躍起,手腕使力一送,輕盈的紙鳶便在忽起的晨風中扶搖直上。
"快,快放線!"明夜跑到南書清身邊,同他一起扯線,"別看我,看紙鳶。"
南書清仰頭遙望,碧空中,一只藍黑的紙鳶穩穩地懸在天際。
剎那間,天高地闊,雲淡風輕。而他多年來平靜無波的心,也隨之飛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