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對大哥生惱,還是要照顧他。燭雁將熱氣騰騰的水碗放在炕沿,拍開偷伸過來的狗腦袋,冷言道︰「慢點喝,別燙到。」
白岫心里難過至極,不吭聲地低頭瞧著老舊的炕席,席色陳暗,但光滑干淨,模上去很舒服。
燭雁扯過被來為他蓋上,按他躺在枕上,「好好躺著不準動。」回頭警告一句大黃,「不許踫水碗!」便自去西屋整理些物件。
一人一狗憂傷對望,燭雁今天這麼凶。
半個時辰後,燭雁放心不下地過來看,大哥很乖地繼續躺,大黃很乖地繼續蹲,水碗孤零零立在炕沿上,一滴沒有少。
她嘆了口氣,慢慢在炕邊上坐下,大黃立即討好地將腦袋伸來,舒服地枕在她腿上。
「大哥,你要知道,兄妹不會那樣的。你將來會遇到喜歡的姑娘,也會想親她,如果她願意,才可以。」
白岫沉默半晌︰「你不行嗎?」
「不行。」
「你不願意?」
「我……」燭雁傷腦筋,不知怎樣說才好,「我是要嫁漢庭哥的,旁人怎麼可以……那個,唉,我才同你說的,怎麼都忘了?」
「我記得。」白岫心口發堵,一陣陣異樣的寒悸不斷涌上,不是天氣那種冷,是骨子里的一股涼,慢慢滲進肌膚血脈。
「大哥,你還冷嗎?」見他微微瑟縮,燭雁奇怪,炕上溫暖,他又習武,這麼久還緩不過來?
白岫不想應聲,他成了旁人!他成了旁人!燭雁還沒嫁,他就成了不相干的人!
盧射陽不是說過,燭雁一旦嫁了,就是婆家的人,恐怕會顧不上娘家,到時候他和爹就沒人管了,又可憐又淒涼。不能隨意和她說話,不能隨意見面,要是跟著夫家搬走,一輩子都見不到……
「大哥,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燭雁伸手,要探他額頭,他下意識避開,不願受到踫觸。
他是旁人,還理他關心他做什麼!
「大哥,你怎麼了?」燭雁奇怪,白岫從來都听她親近她,一向覺得,他若真的僅有十二三歲,必定是個沉靜乖巧的孩子。可是今天,他竟忽然鬧起脾氣來。
兄長以被蒙頭,一句話都不說。
她好氣又好笑,揭他被角︰「到底有什麼事,生氣了?」
好吧,哄哄他就是。
「我哪句話說錯了,我陪不是,別悶著頭,出來透透氣。」
哄勸了好半天,也不見動靜,她無奈,只得道︰「我先走了,你好生睡一覺,若是不舒服就叫我。」
她才起身,一只手忽然從被里伸出拉住她,白岫的聲音悶悶傳出︰「到哪里去?」
她笑,俯身蹲在炕邊,輕輕揭被,大哥俊秀的眉眼露出,眸里清澈純粹。她心頭柔和,軟聲莞爾︰「我哪里也不去。大哥,你有什麼不高興,就和我說,別悶在心里,生了病,我和爹會擔心。」
這樣的溫聲軟語,這樣的關切擔憂,白岫心里滯澀氣悶頓消,心情也大好起來,捺不住地一伸臂抱住燭雁︰「你擔心?」
「嗯,擔心。」燭雁稍掙一下,抑住些微窘迫,大哥臉孔近在眼前,沒準又不明不白地親過來,她長這麼大也沒教人親過,如今被個孩子樣人輕薄了,卻計較不得。
「我的眉色是不是掉了?大哥,你幫我重畫一下。」非但不能計較,還要哄著他開心,天理何在!
白岫很高興地起身,取了細炭枝來給燭雁畫眉。她的眉色並沒有掉,依舊保持完好一如初畫,燭雁很在意,怎麼會輕易抹了去。
那也略略著色,眉稍輕拂,細心修飾,畫眉與不畫眉的燭雁,都一樣好看。
只是一點不好,閉著眼的燭雁,神情平和,那微抿的淡色櫻唇,自然翹起的小小弧度,怎麼就那樣動人?
心里有點亂,很慌也很掙扎,以前從來都沒有想要親一親燭雁,半點那種心思都沒有,但從昨夜起,僅僅只是踫了那麼一小下,僅僅只是覺得很舒服,想要仔細地再試一下,就像開啟了一道閘,便再也抑制不住。
那麼渴望那麼渴望,燭雁的唇,溫溫軟軟,想要舌忝一舌忝,想要咬一咬,甚至,想要更往里探,想要把她揉在懷里。
他是怎麼了,變得這樣可怕?心底深處,有只蠢蠢欲動的小獸,一個不小心就要沖破桎梏,要咆哮,要嘶吼,不顧一切!
可是燭雁說,不應該。
她說,兄妹不會那樣的。
白岫痴痴望著燭雁,白淨的可愛的燭雁,很凶的又很溫柔的燭雁,很冷淡也很親切的燭雁,我們並不是同胞骨血,那麼,可不可以?
「大哥,你發什麼呆?」燭雁等了許久,不解睜眼,手指在他眼前晃晃,「怎麼了?」
「沒什麼。」極淡地笑一下,炭枝仍然從她眉睫掠過。
我好像病了——
因為這樣熱又這樣冷,心突突地跳著,炭枝也拿不穩,呼吸多麼急促,手心微微滲汗。
燭雁,我好像真的病了——
但不能說,知道他病,燭雁會擔心。
「開春了,你家怎麼都不開窗!」
紙窗外,聲音突兀響起,有人大呼小叫,粗魯拍著窗欞。
「喂喂,窗栓打開,省得我還得進屋!哎?我才注意,這里的窗紙都是貼在外頭的……哇啊破了!我不是故意的,誰讓它那麼舊……」
燭雁到窗邊查看一下被不小心拍碎的窗紙,盧射陽手上沒注意力道,連欞框也有點變形,她有些不悅,將窗栓拉開,啟窗探頭︰「不管有什麼急事,修了窗子再去。」
院子里,泰佔笑哈哈,「不急不急,是盧老弟圖省事要在外頭喊你。窗子好說,泰佔大哥幫你修,先讓漢庭和你說說進省城的事。」
「省城?」她疑惑看向泰佔身邊的時漢庭。
時漢庭面色微異,瞧不出情緒。
第6章(1)
時漢庭要去省城,在親戚家住幾個月,然後進行秋試。若順利及第,也好次年上京參加春闈。親戚家也是人丁單薄,無力照顧時漢庭起居,時家二老年事漸高,經不起長途勞頓,便想叫燭雁一同跟去,未婚夫妻不怕閑話,方便相互照應。
「爹還沒下山,我想同他商量一下。」燭雁垂著頭,強捺不快地輕聲道。
「不要緊,老佟回來,我們告訴他一聲就完了,想必他也不會反對。」時老先生慈祥和藹,「你要是覺得不妥,就先替和你漢庭辦個儀式,等漢庭高中了,咱們再正正式式大辦。」
燭雁駁不得,瞧一眼白岫,「但是,大哥沒人照顧,我怕……」
「別擔心,有我們呢,餓不著阿岫,放心好了。」時母也藹聲道,「洗的涮的都有我,你嫁過來,阿岫就是我們半個兒,絕不會委屈了他。」
「這樣……」燭雁心里漸漸下沉,指甲掐住掌心。
「我也去。」白岫听了半天,適時出聲。
「你去做什麼,路上辛苦,別說老佟,我們都舍不得。」時家二老當他孩子話,笑笑不當回事。
「我想去。」白岫輕聲道,央求的眼神投向燭雁。
燭雁向他微微莞爾︰「好,那麼……」
「我看,白大哥就不要去了。」時漢庭忽然道,「我們到省城,雖然是親戚,畢竟叨擾人家,人多也不好,能省事就省些事。」
時家二老忖著在理,便勸白岫,「漢庭與燭雁不是上京去玩,你去了,反要多照顧你一個。」
「我會照顧燭雁。」他執意道,「不需要別人照顧我。」
「你會什麼?」時母笑,「阿岫,你听話,我們商量正事,你先去泰佔家,讓阿吉嘎陪你一起去捕野兔。」
白岫神色不豫,仍然堅持,「我可以住在外頭,不會打擾別人,我能照顧自己,也能照顧燭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