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良久。
梅棄兒的滿身殺氣漸漸消散,原因無他,只因為那一雙對視著她的眼楮。那是一雙溢滿真誠的眼楮,那里面有著梅棄兒不敢妄想不敢奢求的溫柔。
握刀的手軟了下來,梅棄兒挪開了步子。
垂著頭,她輕聲道︰「失禮了——告辭。」
邁步,欲走。
為何不走呢?那個男人絕不是害她之人。那麼,她方才的行動是唐突且不敬了,更何況,那樣一個燦爛朝陽的男子是不該與自己有糾葛的。因為,他們是雲泥之別啊!
「姑娘!」男子的聲音急切,同時,梅棄兒的袖子也被抓住。
「什麼事?」仍垂著頭,她淡淡地開口,心底仍因即將離開這「燦爛的朝陽」而蕩著失望與苦澀。
「在下遇到姑娘是因姑娘昏在樹林中,在下已請醫士為姑娘診過——姑娘是中了毒——」他語氣急促,「一時也講不清——」
「不要再講了。」梅棄兒抬頭看著他,「救命之恩來日定當重謝。」
「不——」他又急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咳,咳……」一陣劇咳使他彎下腰去。
梅棄兒眸光一斂,伸手去扶住他,另一手迅速地點他胸前幾處穴道。
漸漸地,咳聲息了,他有點羞澀地開口︰「你瞧,我這不是又讓你救了嗎?不要再說謝我的話了。更何況,我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充其量也就是請了個醫士為你診治罷了!我——」他突然停口不說了,因為他發現梅棄兒的臉色很怪。
「怎麼了?姑娘?」他問
「姑娘?」他再問。
「姑娘?」仍不死心。
他中了毒,而且恐怕是胎里毒。並且,這毒似乎是瓊花宮所有,怎麼回事?梅棄兒凝著一張冷臉。要不要救他?這毒大概再有一年半載的時間就會要了他的命了!救他嗎?這似乎不是她應該做的,不救,看他死?
心中忽地一痛,她不願他死!這個念頭如同春雷初綻般在她腦中炸響。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不願他死,甚至是只要想一想就會讓她心痛。
她要救他!
但,怎麼救?
「姑娘!」一旁的聲音仍在再接再厲,頗有不折不撓的精神。
「什麼?」她問。
「耶?」正以為要一直叫下去的人在得到回應後竟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又反應過來,「哦,姑娘在想什麼?喊了許久——」
「你中毒了,知道嗎?」微皺柳眉,梅棄兒又一次打斷他的話,說著,一雙如水如煙的眸子也緊鎖住他。
「姑娘通曉醫術?」他揚眉未直接回答她。
「嗯。」輕應一聲,梅棄兒仍盯住他。
「咳,」又輕咳一聲,他不太在意地說道︰「在下這毒已然陪在下二十幾年了,雖時時急咳,卻也並無大礙,所以在下也並不以為意。」
「是嗎?」梅棄兒沉吟,「你不想醫治?」話一出口,她便得到點頭的回答,眉頭鎖得更緊,她追問著︰「哪怕你只能再活一年?」
「一年?」他一怔,繼而苦笑,「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何以見得?」她逼問。
于是一抹近似慘淡的苦笑浮現在他臉上,這使梅棄兒心中一陣微痛。那種表情對她來說是家常了,只是如今出現在他那春陽般的臉上,卻讓人感到刺眼。
那與他實在是不適啊!
「並非不想治,只是在下求遍天下名醫卻無一人解得。日復一日,在下對它也不抱任何希望了。何況,人生苦短,如若一味地去尋醫問藥,那麼豈不是枉費了大好青春嗎?」他輕笑。
梅棄兒敏感地自他那雲淡風清的笑容底下發現了苦澀。原來,他仍是想解的,只是苦無良策。「我會盡全力救你。」梅棄兒望著他,眸中有著強烈的執著。會救他,只因為不想欠他恩情。她告訴自己。
「姑娘,在下……」
他想婉拒。梅棄兒清楚地知道,但她已決定的事是不會變的。
「我主意已定!」口中吐出這五個字後,梅棄兒向後退了幾步,直到窗前,她又看他一眼,露出一個淡淡的可稱之為「笑」的表情,然後,一甩頭,走了。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他的臉上忽爾又浮出笑容,依舊是燦爛如春陽啊。
既然要救他,那麼總是該回瓊花宮的。因為只有那里才查得到這種毒的跡象,何況宮中靈藥甚多,哪怕那種毒不是瓊花宮所有,宮中的解毒丹藥想必是也應付得了。
打定主意後,毫不耽擱地騎上「銀雪」,向舞霓山而去。
只是,白色面紗之上的烏眸卻流露出些許困惑。
救人,似乎不該是她應該做的。更何況要救的還是一個男人。即便他有恩于她,但……他給予她的,也只是收容與請醫的舉手之勞呀!犯不著為他而奔波的呀!何況,她下山還有別的事情要辦呢!而今為了救他,卻落得個無功而返。這實在不是她的行事風格,也不是梅韻雪教出的梅棄兒啊!梅韻雪……想到梅韻雪,心頭又浮起一些雜事來。不去想梅韻雪對她的種種暴行了,單講這號稱「毒後」的梅韻雪,她愛制毒,也愛解毒,自小,梅棄兒不知被用來試了多少次藥,雖然命大,逃過死劫,但是卻造就了她的體質。她對毒的抵抗力忽強忽弱。強的時候百毒不侵,弱的時候卻連最基本的迷藥都無法抵抗。那天,中的就是迷藥啊!
她的抵抗力在一個月三十天中,只有一天是最弱的!那個偷襲她的既然舍毒而用迷藥,肯定是熟知她的這一病狀!只是,那人究竟是怎樣的來頭?竟然知道她的秘密!如若他要加害于她,要她的命是很簡單的一件事!
為何他又只用迷藥而且在她中計後卻消失無形了?那人的容貌,她記得,日後必要查出來才成!直覺告訴她,那人的出現以及他身後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一個隱患,同時,也會是一個挑戰。
至于那人的來歷,那人的背後若有一個主使者,會是誰呢?
初出宮門,自認雖不是善類,可是卻也沒有樹敵!只除了追查風無忌的下落外——難道,那人的背後,會是風無忌?
可是風無忌明明已是歸隱了!
到底是怎樣一回事呢?
還有——那個救她的男子,他又是怎樣出現在樹林中的?他可有看到那個偷襲她的人?而那人又是因為什麼而坐視她被救走呢?或者那人根本就是他派去的?這,可能嗎?
她並不認識他,也並無任何地方得罪他。何況,那樣一個擁有溫柔和煦的笑臉與真誠的眸子的男人,會有那種心機嗎?
何況,在探他脈象時,她已發現了,這個男人並不會武。
不可能是他的。
不可能的——一個可以對她臉上那恐怖的丑陋的疤痕視而不見的男人,不可能有那麼深的心機的,不可能的!
拒絕再去做這些猜想,此刻,梅棄兒只想早早地回瓊花宮查出那種毒的來歷以及解法。
救了他,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還了債,從此不再相欠,也不會再有瓜葛。
事情就是如此簡單。
幾日奔波,日夜兼程地趕回了舞霓山,卻發現了一樁不容于宮規的事情。
「宮規?」梅棄兒冷笑,還不是梅韻雪見不得「天作之合」而立的?情場失利所以恨不得讓天下人都像她那樣孤單一世,可偏偏她還沒神通廣大到可以號令全天下,于是乎,瓊花宮里的宮人就算倒霉了!也是活該!誰叫她們偏偏入了梅韻雪門下呢!
不過,而今的瓊花宮是她的天下,梅韻雪的規矩還是陪著她下九泉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