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忽然之間,我感覺玄霸與我又生疏了許多,好像又回過了兩年前,那個時候,他為了躲開我,對我也是這般冷漠。
我知道,他並不比我好過多少。
我覺得這個冬季似乎太過漫長了,漫長到把所有的人都困在了死寂的寒冷里,永世不得超生。
我不知道,究竟是誰錯了?
也許,是老天錯了吧?它錯在讓我穿越到這個時空。
如果不是我的出現,所有的一切會沿著歷史所注定的軌道前行吧?
但如今,顏清死了。李建成和李世民的矛盾已到了不可激化的地步,而李元吉也因為晉陽事件,對李世民產生了很深的誤會。
這到底是歷史注定的原因,還是歷史注定的結局,我也無法分清了。
已經公元620年了,距離玄武門之變還有六年的時間,到了那個時候,玄霸又會有什麼樣的結局?
我微微轉過頭,李玄霸就坐靠在我身邊不遠的一棵梅樹下,正出神地凝望著那遙遠而黑沉的天際。
依舊是那一身雪白,一身寂寞,一身空靈。
我的心,在猛然間緊緊揪起。
其實,這個時候最為難過傷心的人是他吧?李建成的狠心、李元吉的控訴與不諒解,還有顏清的死……當所有的重擔都壓上他的肩頭時,無論他如何堅強,如何從容面對,他也會有崩潰的一天。
我從包袱里拿出顏清留下的藥,默默地走過去。
「先把藥吃了吧!」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接過了藥,一口就吞了下去。
「要不要水啊?」我看著他就那樣吞藥,不由皺起了眉。
「不需要。」他淡淡地拒絕了。
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主動靠上他的肩。
「玄霸,我們不要再困住自己了,好嗎?」
李玄霸微微垂下了眼簾。
「顏清一定不希望看見我們這樣——」想起顏清,我的眼前不由又模糊了,「你如果有什麼不開心,能不能跟我說?我不希望你把所有的傷心都藏在心里——」
李玄霸忽然伸出手,輕輕拭去了我眼角的淚痕,他的指間並不溫暖,一片駭人的冰冷。
我緊抓住他的手,放在掌心里搓揉著。
「元吉從小就不得娘親寵愛。我知道,當時所有的人都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他輕靠著樹背,仰望蒼穹,心神似乎回到了很久遠以前的記憶里。
「元吉其實很怕寂寞。小小年紀的他,總是費力地去討好每一個人。因為他覺得只要大家覺得他乖巧,就一定會喜歡他,特別是娘親。每年他都費盡了心思,為娘親準備生日禮物,可惜,娘親的反應總是很冷淡。而每年他的生日,娘親也總是刻意忽略了。」
「在元吉六歲生日的前一天,他忽然跑過來找我,要我幫他一個忙。他說,他希望我能幫他說說好話,讓娘親陪他度過一個生日。」
「他就只有這一個要求而已。」
「我答應他了,並且保證我一定會讓全家人都陪他渡過這一個生日。」
李玄霸說到這里,唇角微微牽起了一抹自嘲。
「可是我的身體不爭氣,在那一夜我又陷入了高燒昏迷,全家人都圍在我的床前,把元吉一個人丟在了冰冷的黑暗里。等我完全清醒,已是半個月後的事了。」
「從那一天後,元吉就再也沒有來看過我。而他也變得越來越孤僻,甚至動不動就成發脾氣。娘親和他之間的關系也越發淡漠疏離。直至娘親死的那一天,元吉也只是冷冷地站在棺前,面無表情,甚至沒有流一滴淚。」
「別人都說他冷血,說他不孝順。其實我知道,他的內心也很痛苦。只是——只是他從來不跟任何人提及——」
我沉沉一嘆。
玄霸是極其心疼李元吉吧?所以李元吉無論如何傷害他,他從來都沒有任何一句怨言,反而是費盡心力,想讓李元吉改好。
「玄霸,這些事並不是你的錯。」
我依偎進他的懷里,想分給他一些溫暖。
「你別把自己逼得太緊,太辛苦。」
李玄霸輕撫著我的長發,「瀟,你說人活著是為了什麼?」
我抬起頭,「為了自己啊!」我回答得理所當然,「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在為自己而活,而生活奔波,為吃飯奔波,為事業奔波——不過,人活得還真是累呢。」
我笑了笑,越發依偎得他緊了。
「不過,雖然活得累,雖然有時會很不開心。但每個人的一生中總會遇到很多開心的事,遇到一些讓自己刻骨銘心,一輩子也忘不了的人,這樣想想,便又覺得人生值了。」
「瀟,你真是樂觀。」李玄霸輕輕一嘆,也主動攬過了我的肩。
「我要是不樂觀,剛來這個時空的時候,我不就已經哭死了嗎?」感覺我們之間的關系復又親密了些,我心中暗暗升起了一絲欣喜,隨手把玩著掛在他胸前的掛飾,我暗笑,「知不知道啊,當時你可是傲慢囂張得很,似乎不整死我就不甘心啊,我只好每天對著這個掛飾垂淚到天明。」
李玄霸不由莞爾,卻沒反駁我什麼。
「瀟——」他頓了頓,終于又接了下去。
「我很慶幸,能遇上你。」
這是他第一次說這樣動听溫柔的話,我滿心的喜悅,滿心的幸福,幾乎讓我飄上了雲端。
「那你要怎麼報答我啊?」我再度膩進他的懷里,「李玄霸,你可听好了,我要你用一生來報答。」
黑夜漸漸降臨,也同時帶來了一片寧靜。
我點燃了篝火,驅散了一些四周的寒意。
嚴冬就要過去了,當春天到來的時候,萬物也都會在溫暖中重生。
那我和玄霸呢?
等待我們的,又會是一個溫暖的結局嗎?
清晨淡而溫暖的陽光頑皮地投射在我臉上,驚醒了我一夜好夢。
我睜開了眼,發現今天竟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雖然四周還滿是蒼茫的白色,卻已讓人微微感到了一些暖意。
微側過頭,發現李玄霸靠著樹背還在熟睡。
他的睡顏很安詳,很平靜,眉端也不再時刻緊蹙。這是最近這一段日以來,他睡得最為平靜安心的一次吧?但唯一讓人心痛的是,他的臉色還是微顯蒼白了些,就連密長的眼睫底下,也映著淡淡的青影。
到了柏壁,我一定讓李世民把他綁在床上,哪里也不準去了。
正思量間,林中忽然傳來了異響,我還未回頭探個究竟,就見原本沉睡的李玄霸驀地睜開了眼,黑玉般的眼底一片警惕清寒。
「玄——」
我正想出聲,卻被他緊拉住了手。
「就站在這里,不要亂動。」
他站了起來,將我牢牢護在身後。
這個男人……我的心中涌起了一陣暖意。
林中,有雜亂的腳步聲傳來,由遠及近,緊接著一道人影慌張地逃竄而出,就像身後有什麼鬼怪在追殺他一般。
我定楮一看,見那男子竟是一身軍士打扮,雖是一身落魄,但隱約可以看出那是唐軍的軍服。
我不由悄悄看了眼李玄霸。他的眼底一片冷凝之色,手中的長劍已握緊了幾分。
「劉世讓,看你還往哪里跑?」
林里忽又傳來了呼喝之聲,幾道人影緊跟著那一身狼狽的男子疾追而來。
那些人也是一身軍士服裝,但看起來卻像是劉武周的人。
罷才從林里沖出的男子顯然已是筋疲力盡,還沒沖出林子幾步,便一跤跌到了地上,再也無法起身。
頓時,幾把明晃晃的大刀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招呼而去。
「叮」的一聲,一把長劍斜空刺出,擋住了那幾把大刀的攻勢。
李玄霸已經出手了。
趁那些人怔忡之際,他閃電般地拉起那男子,再挽起一個漂亮的劍花,便已將那幾名軍官手中的大刀打落。三兩下便將他們打得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