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清坐在那里深深凝視了我半晌,我看見那雙眸子里掠過無數種情緒,有悲有喜,「瀟瀟,你說我听了你這話,該高興還是該傷心?」
他似乎想笑,卻微微蹙眉,掩唇輕咳了兩聲,我眼尖地捕捉到他眼底掠過的那絲倦意。
「讓我看看你背後的傷口。」我不放心,正想強擺過他的肩,顏清卻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眸光黑得幾乎看不見底,但我卻讀到了那雙眼眸中所藏的不舍和眷戀。
「瀟瀟,你是在擔心我嗎?」
顏清忽然一笑,竟是那一臉慣性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都這時候了,他竟還有心思開玩笑嗎?我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你不要老是這樣,我真的很擔心你的傷——」
他輕咳了兩聲,「你好不容易擔心我了,那我就要好好享受一下。也許——也許以後就沒機會了——」
「什麼叫以後沒機會了?」我的心不禁提了起來。
「我是說——」他笑了笑,忽然伸手輕彈了彈我鼻子,溫柔而又寵溺,「你不要老是這麼瞎緊張。等玄霸好一些之後,你先帶他離開長安。剛才我給你的那些藥,足夠玄霸吃一陣子了,只要他好好休養,過不了多久,他會慢慢恢復的。」
「那你呢?」我狐疑地看著他,我怎麼老覺得他在交代什麼?
「我?」他挑了挑眉,半開玩笑,「你難道還要三人行嗎?就算你同意,玄霸也不會同意的。」
說著,他看了眼躺在干草上的李玄霸。
我急了,「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顧忌這個嗎?」
「我是說——」顏清忽然微微一蹙眉,再度掩唇咳嗽起來,但這一咳竟沒能停下來,我驚駭地看見他掩唇的指間隱隱滲著鮮紅的顏色。
「顏清——」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攤開了來。
他滿手都是血,就連唇邊還殘留著來不及拭去的血漬。
「你——你的傷——」
我顫抖著聲,擺過他的肩頭,赫然發現,他的背後早已被鮮血染紅了。
他的傷口早已崩裂了,為了不讓我擔心,所以他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靠在門沿……我的心一陣刺痛。
「顏清,你這個騙子——」我緊掩住唇,可行忍住幾乎奪目而出的淚水。
「瀟,能不能借我靠一下?你的懷抱總是讓李玄霸靠,總有一次——總有一次要輪到我吧?」他的聲音很虛弱,卻依舊帶著笑。
我的心就像有刀子在切割一般,一刀接著一刀,好痛好痛。
「你是天底下最笨的大夫。」我輕輕地將他擁進了懷里,讓他靠好。
「瀟,原來你這麼香。」顏清用力嗅了嗅,然後滿足地閉上眼,「難怪李玄霸一受傷老是靠在你的懷里。」
「你這個色神醫,難道你這一生中就沒有正經的時候嗎?」我哽咽著,努力地以最平靜最輕松的語氣跟他說話。
「怎會沒有呢?」顏清笑了,很輕很淡的笑容,「現在就這樣讓我躺在你懷里說話,我會說出很正經——很正經的話。」
他依舊半開著玩笑,他不想讓悲痛淹沒我,即使到這一刻,他還是想用他的方法,讓我開心,讓我笑。
我深深吸了口氣,「好,你要靠多久就靠多久,一會等你好一些,我們一起離開長安。」
天幕上的月兒不知什麼時候躲進了厚重的雲層里,天地間的寒意一下子濃重起來。
「就要下雪了吧?」顏清忽然睜開了眼,看著廟外那沉沉的夜色。
「嗯。」我點頭。
「瀟,我已經沒有力氣走了。所以,我們也無法三人行了。」他的聲音很虛弱,「李建成的箭上帶著劇毒——」他說著又輕聲咳起來,好半晌,才緩過一口氣,「我——我解不了那個毒性——」
「你是神醫,你怎麼可能解不了?你是江湖第一神醫,不是嗎?」
我平靜地問著他,淚水卻再也忍不住流了下來。
「太遲了啊!」顏清在我懷里忽然輕輕笑了起來,「如果——如果我跑去解毒了——玄霸可能就已經撐不住了——而你——你可能就已經成了李元吉的小妾——那樣的話,我會殺了我自己的——」
原來……他是為了救我們,才延誤了解毒的時機。
我的心猶如萬箭穿心,痛徹心肺,幾乎讓我說不出話來。
「你是天底下,最笨的神醫——最笨的——」我已經泣不成聲了,感覺他的身體越來越冷,氣息也越來越微弱。
「顏清,如果你就這樣離開我們,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淚水一滴滴地滑落,滴在他冰冷的臉頰上,他伸出手,輕輕拭去了我眼角的淚。
「瀟瀟,如果——如果我比玄霸早一點遇上你——你會愛上我嗎?」他唇邊的笑容是那樣的令人心痛。
我緊咬著唇,死命地點頭,淚如雨下。
顏清忽然微微側過頭,看向我的身後,「玄霸,你听到了嗎?其實——其實我就輸在……我比你晚遇到瀟瀟——」
我淚水迷蒙地回過頭,就看見李玄霸不知何時已站了起來,正單手支撐著牆,微微喘息著。
「如果你真覺得只輸在時間問題,那你就不要這麼輕易就放棄了。」
顏清笑了笑,「玄霸,你應該——應該早點跟我說這句話——」不知弄痛了什麼,他忽然悶哼了一聲,緊緊蹙起了雙眉。
「現在說也不遲。」李玄霸輕靠著牆,平靜淡漠的眼底掠過一絲復雜的傷痛,「顏清,如果你就這樣放棄了,我不會再當你是我朋友。」
顏清唇角一彎,「原來——你還當我是朋友——」
「一直都是。」李玄霸淡淡地道。
「玄霸,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顏清露出了滿足的微笑。他將目光調回到我身上,那雙如星子般的眼眸寫滿了不舍的眷戀。
「瀟,如果可以——」他輕輕靠在我的懷里,聲音里疲倦而虛弱,唇角卻帶著慣有的微笑,「如果可以活下去的話,我是不會把你讓給玄霸的——可惜——閻王爺不許我跟玄霸爭了——真是一件令人很遺憾的事——」
外面,忽然間下起了大雪。
那細細密密的雪,瞬間就把整個世界埋葬在了蒼茫的白色里。
顏清的聲音也漸漸被風雪淹沒了。
再也……听不見了……
我抱著顏清冰冷的身體失聲痛哭。
「顏清——顏清——如果我沒有闖到這個時空,你就不會死了,對嗎?」
「是我害了你!」
「是我害了你啊!」
悲痛、絕望、傷心……各種情緒在胸膛里交織沖撞著,我幾乎無法呼吸。
輕輕地,一雙冰冷的手擁住了我的雙肩,我淚眼迷蒙地抬起頭,看著面前那張蒼白憔悴的臉。
「真正害死他的人,是我。」
李玄霸眼底布滿了傷痛。
「瀟,也許,四年前你根本不應該救我。」
……
在這個雪夜,我失去了今生最重要的朋友知己。
但也同樣在這個雪夜,我和玄霸之間就築起了一道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
第21章(2)
我們埋葬了顏清,連夜出了長安,朝柏壁出發。
無論怎樣悲痛,怎樣傷心,我們都必須振作起精神告訴李世民這個消息。
玄霸身上有傷,一路上又是戰事不斷,我們停停走走,到了柏壁附近的夏縣時已是十二月底了。
雖快到新年了,但各方戰事吃緊,各州縣又哪里有半點喜慶過年的模樣?
此時夏縣還是劉武周的地盤,我和李玄霸為了小心起見,便在郊外隨便找了個地方準備露宿一晚,第二天再起個大早趕往柏壁。
顏清的死一直是我們之間的一根刺,我們彼此都不願再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