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又想到……國雪吃人、攻擊綠章、逃逸……
很奇怪自己並沒有害怕什麼,或者是自己很久以來都認為人是脆弱的,即使像國雪外表看起來那麼堅強,也都是脆弱的。每個人都沒有安全感,沒有人在身邊支持陪伴,真的很可怕,或許自己竟然是理解國雪的感受的。
很同情國雪,因為一樣脆弱。
又很奇怪,其實自己一直覺得綠章不夠愛風雪,因為她好像從來不被國雪感動,只是跟在他身後。相信他。當然兩個人相愛是要彼此信任的,不過她好像除了相信之外,只是把國雪當做精神寄托,那是愛情嗎?自己一直以為愛情應該什麼都不是,只要一個人願意和另一個人在一起就好啦,但不相信真正相愛的人能夠完全相信對方,雖然應該相信,但是因為太在乎,就肯定會懷疑的。
也想過草薇。很少看到像草薇這樣的好人,草薇是很溫柔的,只是他自己都不明白。如果不再醒來的話,世界上就少了一個好人。
他上了二樓,唐草薇果然還在他的房間里,仍然穿著那件滿身菊花的睡袍,靜靜躺在撩起漫紗的梨花硬木床上,即使閉上了眼楮,表情仍然很傲慢;即使他躺在這里,仍然很神秘,很有力量。自己在被逼練習攻擊的時候,還有想要救人的時候,綠章問會不會吃人的時候,都很想努力一點變成英雄,但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又覺得好不現實。
太弱了。
沒有力量、不積極、不勇敢、沒有用。
最近每天都有力不從心的感覺,以前一直都有,剛認識綠章的那一陣好像沒有了,因為她比自己更需要保護,但是現在又回來了。
陷入很糟糕的境界,所以一直在想從前的理想、在想國雪的理想、在想籃球隊的理想,身邊曾經留過又走了的很多人曾經說過的理想,那些東西,仿佛一天一天,離得越來越遠,永遠也追不到。
自己對自己說人總是要往前走的,但要怎麼往前走……
像草薇希望的那樣吃了草薇?變成救世主?
像鳳扆希望的那樣變成一個攻擊別人、保護自己的高手?
像綠章希望的不再做Gay,找個女孩談戀愛?做個普普通通的人,簡簡單單地過日子?
像沈方希望的帶領籃球隊給學校帶來榮耀?
還是綠章的希望和自己原來的比較接近,桑菟之眼角上揚看著唐草薇笑,但是……現在希望自己是可以帶給人希望的人。突然想起一首歌,他倚著門框,以指甲輕輕敲著門框上古老的木質,輕輕地唱︰「多希望我是盞燭光,在你需要時候發亮,當你迷失指引方向,讓你脆弱時不再迷惘,我的心是一片海洋,可以溫柔卻有力量……」
能給很多人寄托希望,有很多人關心,即使追求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也會很感動……
他靜靜走到唐革薇床前,剎那之間,化成了一只膚色雪白獨角銀蹄的「駮」,眼神溫柔地看著唐草薇。
唐草薇睜開了眼楮,平板淡漠地看著他,不知道他是突然醒了,還是一直都在假寐。
駮的眼楮正在看著他。
「吃了我。」唐草薇睜著眼楮,語氣很平淡。
駮溫柔地伸出舌頭,在他臉上舌忝了添,「小薇你不後悔?」
「吃了我。」唐草薇的目光靜靜地看著空氣中漂浮落下的灰塵。
「小薇……」
「……」
「小薇、小薇、小薇、小薇……」
「……」
唐草薇的房間里騰起一陣白色的煙雲,隨著煙雲散去,桑菟之仍然是桑菟之,唐草薇卻已不見了蹤影。
只剩下那件繡滿菊花的顧家繡坊手制的睡袍,在淡淡的秋日陽光下閃閃發光。
轉過頭來,桑菟之看見,不知什麼時候,李鳳扆穿著白襯衫牛仔褲,手里拿肴一根很長的竹簫,靜靜地站在門外走廊的轉角,看見他回頭,平靜溫厚地微笑。舉起手中的竹簫,他對著空蕩蕩己無一人的異味咖啡館的樓梯吹著,視線凝視著寂靜如死的那些木質台階,吹奏著很古老的曲調。
華麗的古董、干淨整齊一塵不染的桌椅台階、高貴的咖啡和花茶、牆角靜靜的空氣……這些東西的主人,已經不在了。
永遠不在了。
嗚嗚的竹簫聲在異味咖啡館很多房間里幽幽地繚繞,桑菟之靠著門口走廊的欄桿看著樓下,樓下唐草薇慣坐的大廳里光線幽暗空無一人,越發顯得大而空曠,陽光靜靜地西斜,漸漸地照在古董架上,那架上有許多年代的瓷器、畫軸。銀飾、金飾……
這是十二月十一日,南方城市鐘商市,異味咖啡館的一個下午。
剩余的一切都和十二月十日一樣,也和十二月十二日很像。
☆☆☆
十二月十三日。
晚上十二點。
異味咖啡館里沒有亮燈,從街道看去,大廳中影影綽綽有淡淡燭光。
彼綠章、桑菟之、李鳳扆、沈方四個人圍繞著唐草薇經常靜坐的那張桌子坐著,桌上點著四支白色蠟燭。
偌大的咖啡館內,每扇門、每幅垂簾、每個牆角漆黑一片,只有搖搖晃晃的燭光在冷風里飄搖,照亮了銀質的燭台,每個人的臉在燭光之後,誰也看不清誰的表情。
大家都已經沉默了很久了,連沈方都沒有說話,顧綠章看著木桌上的紋路,那紋路彎彎曲曲,就像人掌心的生命線,若斷若續,好像很長,又好像很短。李鳳扆臉上仍然帶著微笑,坐在古董椅上,背脊仍然挺直,那支長簫端正地放在他面前的桌上,燭光下光滑瑩潤,一看就知已是打磨多時的舊物。沈方昨天听到消息以後,從歌唱比賽的現場沖了回來,到顧綠章那里大喊大叫了一陣,最後哭了。桑菟之……什麼也沒說,吃了唐草薇以後,他什麼也沒說。
「嗒……嗒……嗒……」大廳角落那台落地鐘仍在緩緩地搖擺,時間沉默著過去,大家面前都擺著鳳扆調制好的熱茶,卻沒有人喝。
沉默了快要一個小時,桑菟之站了起來,慢慢走到大廳的對角,坐了下來,沒入黑暗之中。那里有一台三腳鋼琴,是清末某個官宦之家的收藏,草薇放在那里,鳳扆天天擦拭,卻從來沒有人彈過。
「咯啦」一聲桑菟之把琴蓋揭了起來,大家誰也沒有回頭,靜靜地听著牆角幾聲丁冬,桑菟之十指輕柔,彈奏出一首聲調低沉的曲凋出來。
彼綠章全身一震,他在彈《英雄》,貝多芬的第三交響樂《英雄》的第二樂章……用鋼琴去彈……她睜大眼楮看著小桑,第二樂章《葬禮進行曲》,第一樂章中的英雄死了……英雄死了……突然之間,原先不知道怎麼表達的感情,眼眶一熱,眼淚奪眶而出,小薇死了,那個冷漠、任性、自以為是從來不管別人感受的不討人喜歡的怪人死了,他死了,連一張照片也沒有留下。
彼綠章突然哭了,沈方跟著紅了眼楮,他一拳一拳地捶在桌上,突然大吼了一聲,「唐草薇!你該死的不是人!」
李鳳扆微微嘆了口氣,眼神清明地看著牆角彈琴的桑菟之,「小桑,你已經決定了嗎?」
桑菟之將《葬禮進行曲》彈了一半,突然停了,那低沉緩慢的哀樂突然變成了輕柔低唱的調子,這下誰都听出來他彈的是什麼,是《我心似海洋》那幾句「多希望我是盞燭光,在你需要時候發亮,當你迷失指引方向,讓你脆弱時不再迷惘,我的心是一片海洋,可以溫柔卻有力量……」隨後他停了下來,「我希望我是盞燭光。」他的眼楮在笑,眉角微揚,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