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說今天晚上不想一個人過嗎?肯定發生了什麼事,你不想一個人過肯定心情很……」
桑菟之只是對著他笑,進去換了一身外衣,拍了拍他的肩,「以後好好找個女朋友。」
「小桑你什麼意思?喂!」
桑菟之綁好球鞋的鞋帶,「其實我不太喜歡總是被當做女人,你該去找個真正的女人。」說著他背對著那男人,「我出去了,門沒鎖,想什麼時候走都行。」
「小桑!其實我很想安慰你的,是你自己不給我機會!
喂!那個女人是干什麼的?很重要嗎?喂……「
綠章奔進來的樣子很迷亂,他大概已經猜到發生什麼事了。
可以不理她的,因為今天他的心情很不好。
從一個普通人,變成一只駮,任何人心情都不會平靜的,他也是普通人,當然不例外。頭上的角經過一段時間漸漸潛伏了下來,他靠在院子的牆上想了半天才打電話叫人過來陪他。
不過比起屋里那個男人,綠章對他……比較好。
她可能是這一輩子第一次求救吧?所以才會連求救都沒說出口,就轉身跑了。
真是矜持的女生,一點都不懂得……如何依靠柔弱生存。
夜色深沉。
濃得像墨。
在風雨巷這樣的老巷子里,伸手不見五指。
她會去哪里呢?
桑菟之或者比顧綠章自己還清楚——她會去哪里呢?
除了國雪的墓,她還能去哪里呢?
彼綠章跑出風雨巷,在中華北街上一個人走著。
周圍的街燈和車燈明亮得刺眼,彼此相依相伴的情侶、父女、母女言笑晏晏,那麼幸福美滿,商店里放著快樂的歌︰「我愛你,愛著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只有她像一只落湯雞,從頭到腳亂七八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
一輛的士在她身邊停了下來,以為她雙眼無神地望著馬路是在找車,「去哪里?」
她打開車門上了車,「鐘商山。」
除了那里,她能去哪里?
的士在漫漫的黑夜里疾馳,窗戶外掠過種種建築和各種各樣的人,那些人看起來都一樣也都不一樣,看著窗外,望著望著,漸漸地除了外面街燈映在車窗上的流影,什麼也看不見了。
只有無窮無盡的黑。
還有的士發動機的聲音,車輪軋過公路的聲音。
鐘商山離市區有幾十公里的路程,要開很久。
的士司機開了廣播。
「末班車回家,雨一直下,整夜忍的淚,它不听話。我不想去擦,就這樣吧,愛讓這女孩,一夜長大,一夜長大。
想要說的話,竟然忘了啊我總是很想說,不懂得表達……「
便播電台在唱。
她沒有哭。
「……那幾乎成真我——們——的——家,你再也不想嗎?那這些年的專心無猜,當朋友都不好嗎?……」
她突然有些想笑,閉起了眼楮。國雪啊……那些幾乎成真的,我們對未來的計劃和曾經為之付出的努力,你再也不會想啦;這些年的專心無猜,當朋友都不能啦……我多想不在雨中想起這些啊,只是……
只是……
今夜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在我身邊。
到了鐘商山,看到的士上的價錢,她愣了一下,才知道這一路過來車費竟然是兩百多元錢。翻出錢包,她全身上下只有一百三十七元,正在尷尬,突然道路上又來了一輛的士。
已經是晚上九點半了,誰還搭車來這種地方?她被車燈照得花了下眼,再睜開的時候看見桑菟之打開車門從里面跳了下來,雙手插在兜里對著她笑。
車燈映照下,他戴著黃白細格子的帽子,白襯衫牛仔褲,領子翻得很有技巧,整齊而不死板,有一絲絲嫵媚。臉頰膚質白皙,他微微笑著,嘴角上挑,那風情被車燈照得雪白,很美……
像個天使……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第一次覺得……原來小桑很美,難怪他總是自負容貌,總是很小心地修飾,還有……總覺得他自己應該被保護……
不想勇敢的小桑、只想被保護的小桑,卻在這里下車。
「喂,是你朋友來了?」身後的的士司機在喊,「叫他幫你付錢啊。」
她轉頭看那個的土司機,桑菟之跑了過去,付了車錢。
兩輛的士掉頭走了。
她往鐘商山這麼一跑,花掉了四五百塊錢……突然覺得有點犯罪感……深夜了,卻和小桑兩個人在這荒涼的山腳下,回不去了……
「听說——出門不帶錢?」桑菟之站在她面前,她慢慢地抬頭,原來他雖然不是很高,但是比她高……雖然他沒有國雪高,但是足夠了……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仰頭,像望著支柱一樣,望著一個人……「對不起……」她輕聲說,「跑到你家里去,我……走錯門了。」
「唉,你說謊的技術沒有我好。」桑菟之只是笑,像搖落了一地櫻花,花辦滿地地飄。
「嗯……」她跟著笑笑,心情慢慢地變好,沉重的感覺變輕了,好像看著小桑,那麼多復雜紊亂的故事都能暫時拋到一邊,只因為他「唉」了那一聲。
那一聲讓她覺得……很好笑。
柄雪從來不會這樣。
柄雪是不開玩笑的。
「走吧,你不是想見國雪嗎?」桑菟之轉身往山里走,山里一片黑,沒有路燈,黑得或者只有鬼火,和老鼠的眼楮。
「小桑你——不怕嗎?」她輕輕地跟在他身後,記憶中,小桑不曾這麼瀟灑地走在前面,他常常只是瀟灑地站在原地,看別人往前走,他在旁邊笑。
「怕。」桑菟之回頭笑,「很可怕耶,這麼黑漆漆的一片,連個燈都沒有。不過如果有燈可能更可怕,唉,我听別人說這種氣氛最好說鬼故事……」他一邊說一邊往前走,突然撞到一棵樹,「哎呀……」他一個矮身、很靈敏地從樹枝下閃了過去,「哇哈!晚上不能說鬼的,一說就遇見……」
她跟在他後面跑,不知不覺,嘴角微微揚了起來。
「小桑……」
「嗯?」
「剛才……」
「什麼?」
「沒什麼?」
「剛才我屋里的男人?我男朋友。」
「和你不配。」她說。
「怎麼不配?」他似笑非笑……「他不純潔。」
「我也不純潔。」他的眼楮在笑。
她搖頭,不說話。他在前面頂風走,模索道路,她在後面輕輕慢慢地走。
到了鶴園,門沒有開,有誰會大半夜來墓園?
「怎麼辦?」桑菟之看著大門緊閉的鶴園,聳了聳肩。
「沒……」她輕輕搖了搖頭,背靠著鶴園的圍牆,望著天,「我只是……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小桑,你知道明紫他……明紫他……」
「是馬月復?」他在笑。
「果然……你知道。」她幽幽地說,「果然,全世界都知道,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
他不置可否,「你說明紫是個好孩子。」
「到現在,即使小薇說明紫吃了我爸爸媽媽,可是明紫還是個好孩子……」她微閉上眼楮,「小薇說不殺死明紫我爸爸媽媽就不會回來……我……怎麼能殺呢?明紫昨天救了我……兩次……」她微微側頭靠著牆,「我該怎麼辦?」
桑菟之跟她一樣靠在圍牆上,頭側向她那個方向,指了指圍牆里面,「翻牆吧。」
「翻牆?」她怔了一下。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是國雪肯定知道。」桑菟之跳
起來一下攀住牆頭,坐到牆頭上,「像他那樣的人,我很羨慕,你去問他。」
「小桑覺得,國雪是什麼樣的人?」
「很厲害的人。」
「國雪是個很簡單的人。」她淡淡地笑,「他不像你和小薇,只是看到了目標,就努力往前走。他……不會騙我,我也不用努力去猜,他到底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