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還在路邊哭泣。
柄雪就這樣離開她,什麼都沒有留下、什麼都沒有留下……
連一句話都沒有。
柄雪死後她都沒有真正地哭過,直到遲了整整一年之後,仿佛在此時此刻才真正感覺到了那種傷悲,那種失去了永遠無法再挽回的最珍貴的東西,那種你無論做什麼都永遠不能再重來的最珍貴的感情,那種完全沒有理由,卻不得不接受後果的事。
原來……她一直都沒有感受到國雪死去的哀傷,直到如今,直到如今直到她想要國雪的溫暖國雪的安慰,她想見國雪、想听見他的聲音感受他的體溫,才知道什麼叫做「永遠失去了」。永遠失去了,不能再回到過去。
最可悲的不是國雪死了。
是她過了整整一年以後,才領會到那種悲哀。
即使她今日哭泣至死,國雪也永遠不會知道的悲哀……
「你用濃濃的鼻音,說一點也沒事。反正有淚有痛才是愛的本質,一個人旅行,也許更有意思。和他真正結束,才能重新開始……」她的房門口有人帶著笑在唱。
聲音很清。
她慢慢轉頭,桑菟之倚在門口,還是那身校服,那雙帶笑的眼楮。
看到小桑,她本能地微笑了一下,濕潤的眼睫貼在眼瞼上,感覺像戳破面具的刀子。
「幾年貼心的日子,換分手兩個字。你卻嚴格只準自己哭一下子,看著你努力想微笑的樣子,我的心像大雨將至,那麼潮濕。」桑菟之雙手插在口袋里,人倚在門框上,笑笑地唱。
「我們可不可以不勇敢?當傷太重心太酸無力承擔;就算現在女人很流行釋然,好像什麼困境都知道該怎麼辦。我們可不可以不勇敢?當愛太累夢太亂沒有答案;難道不能坦白地放聲哭喊?要從心底拿走一個人……」桑菟之唱到這里停了。
她怔怔地看著他。
他轉過頭,手指捂著臉,聲音有點哽咽。
他的眼楮、眼角依然在笑。
甚至比他平時笑得更燦爛。
她不知道他的歌是唱給誰听,不知道他究竟是唱給她听還是唱給他自己听,突然桑菟之回過頭來,放下手,「綠章,想哭就哭吧。」他笑得很燦爛,「我陪你哭。」她搖了搖頭,眼淚又從她的眼角滑了出來,又搖了搖頭,吸了吸鼻子,「其實……我不知道我在哭什麼……」「昨天電台里的DJ說,現在社會需要更多的眼淚。」桑菟之說,「因為我們活得太累、太冷漠、太虛偽又太渴望被原諒。」她沒有回答。
「綠章,不要壓抑自己。」桑菟之說,「不要覺得自己哭錯了。」「小桑,你真的很溫柔……」她輕聲說,「能得到你的溫柔的人一定很幸福。」他笑笑,沒說什麼。
那天下午到晚上,桑菟之一直留在顧家古宅里,陪她喝茶,幫她澆花,在她回房間睡覺的時候,他在外面通宵玩手機游戲。
4月16日。
天亮。
一直到天亮她醒來的時候,他還倚在椅子里玩手機游戲,還滿眼似笑非笑。早晨七點的陽光淡淡地映著他的發絲,他剛剪了頭發,膚質很柔和,眼角和眼角的睫毛都微微上挑,充滿了內斂而微微有些玩世不恭的笑,但那眼神仍很清澈,甚至比國雪還清,也許因為小桑從不騙人。
他只被別人騙。
他一直在陪她。
推開房門的時候她有一種無法表達的感動,甚至對于國雪也從來沒有過,小桑體貼得讓她想哭。
這個男生,怎麼能得不到幸福呢?
「早上好。」桑菟之看著她出來,收起手機挑起了眉。
「早上好。」她露出這麼多天來第一個真心實意、第一個想要溫暖別人的微笑,「早上想吃什麼?」桑菟之站起來雙手插在口袋里笑,「我不吃早餐。」「那麼喝茶。」她舉起手里一個小鞭子,「喝龍井。」桑菟之不反對。她把那些一寸長整整齊齊暗綠的茶葉輕輕倒進茶盅,一邊燒水,一邊清洗杯子。
她的手指在七點這樣淡淡的陽光下,縴細而蒼白,不月兌傳統女孩精致而含蓄的美。
「綠章,國雪在的時候,你們早上吃什麼?」她怔了一下,隨後笑了,「國雪在的時候……」她慢慢搖了搖頭,笑得有些淒涼,「他沒進過我家門,我們……從來沒在一起吃過早餐。」「你泡茶的樣子很美。」桑菟之說。
她又怔了一下,張口結舌,手指突然一顫,熱水潑在手背上,「當啷」一聲她手里的茶杯跌到茶盤上。
桑菟之沒有幫她看有沒有燙傷,眼楮一直在笑。
她低著頭。
氣氛在這時變得尷尬而曖昧,她听到自己的心在跳,心情變得很慌張,和國雪在一起,她從來沒有不穩定和不安全的感覺。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這樣泡茶給另一個人喝就好了。」桑菟之在靜了一靜以後,卻笑著說出這樣一句話。
她猛地從對座站了起來,「其實你……」她站起來的時候全然沒有想清楚自己想說什麼,桑菟之笑了出來,「我什麼?」「其實你……」她呆呆地站在桑菟之面前,心跳得好快,她的心情絲毫沒有因為說話中斷而沖淡了激越,突然胸口一熱,她說了出來,「其實你……其實你根本不必想要依靠別人……小桑你不是喜歡男人,你只不過喜歡男人給你的……安全感……」話說完了。
她覺得自己像撕破了別人一層紙,也撕破了自己一層紙。面對著依然在笑的小桑,她眼圈一熱,沒有理由也沒有征兆的,眼淚自己流了下來。
那淚像她的心一樣熱,並不是因為傷心,而是因為勇敢。
「綠章,自己一個人堅強,很累啊……」桑菟之對著她笑,那笑笑得風情搖曳,像她四面八方都有玫瑰在盛開。
自己一個人堅強,很累啊……她的淚變涼了,自己一個人堅強……沒有國雪沒有父母,自己一個人真的很累啊……要怎麼責備小桑?她自己何嘗不是在四處尋找讓自己安定的力量?所以有沈方有小桑。如果只是因為自己是女孩所以可以很自然地依靠男生,那麼身為男生的小桑,要怎麼辦呢?「也許……是我什麼也不懂……」她慢慢地坐了下來,茶涼了,水也涼了。
「不會。」桑菟之打開燒水的開關,讓它繼續通電,「你很勇敢。」勇敢……
勇敢?
勇敢……嗄……
「咚咚咚……」顧家古宅的大門被人一陣亂敲,听那節奏就知道是沈方,「什麼什麼,我告訴你想要我再買東西給你吃,那是休想、妄想、幻想、白痴想!
綠章啊來救命啊!」「來了來了,怎麼了?」她很吃驚地去開門。
門一開,沈方一把把一個人塞到她懷里,她又嚇了一跳,是莫明紫。今天莫明紫被沈方拖去修了一個女圭女圭頭,穿了一身粉紅色的球衣,加之一臉迷茫呆呆的樣子還有姣好白皙的皮膚和五官,簡直像個美麗的女圭女圭。她哭笑不得,「沈方,你怎麼把他弄成這樣?這粉紅色的衣服從哪里來的?」
「我們副會長給他買的。」沈方說的副會長就是他生日會上的女司儀,姓江名清媛,「我怎麼知道她為什麼要買粉紅色的?還有,你有沒有東西給他吃?我一路上買了五種零食,已經沒錢了。」他一轉眼看到桑菟之,眼楮發亮,「啊,小桑小桑,快來幫我教他說話,我快被他氣死了。」「說話?」桑菟之「撲哧」笑了,「他不會說話?」「我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算給你听啊,他會說‘小薇’,‘我餓了’、‘沈方’、‘不知道’,其他沒有了,快把我氣死了。」沈方暴跳如雷,「還有,他喜歡吃旺旺雪餅。」「他不是住唐先生那里嗎?」顧綠章感到很奇怪,「怎麼又跑到你那里去了?」昨天沈方不是回學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