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錯愕,心頭震動了一下,「是嗎……我以為國雪才是。」「我也覺得你是。」沈方對她露出燦爛的笑容,「好像什麼事都可以和你說。」她情不自禁微微一笑,「本來……我不會對別人說,我覺得每個人做事都有每個人的道理,只要沒有殺人放火,誰能說到底誰應該怎麼樣?只要事情做完了,心情平靜了,那就好。」她淡淡地說,突然發覺她對沈方說的心里話似乎比對國雪說的還多,微微怔了一下,輕輕嘆了口氣。
沈方,很容易讓人忘記防備,所以小桑能和他做朋友,而不會被傷害。
「喂,綠章,我真的覺得你很好。」沈方招呼服務員來買單,「其實小桑人也很好的,他租的那間房子,鑰匙丟在學校里,誰想去住都可以,像臨時公寓一樣。每次他同學有朋友從外校過來,他都會找人打掃、借給人住。只要有人不討厭他,他都會很高興。」她一雙眼楮清澈地看著從小巷那邊走過來的桑菟之,低聲地說︰「沈方,我覺得那樣不好,他不防人,又沒有安全感。只要有人對他好,他就很容易被誘惑……」她緩緩搖了搖頭,「那樣太危險了。」沈方卻沒听她低低的說話,招呼了一下桑菟之,把錢包丟過去,「走了。」桑菟之帶著很簡單的東西,幾件衣服,牙刷毛巾竟然都是他剛才在小超市買的。
她在看他走過來的時候,真真切切地知道,這真的是一個要他幫忙召喚一聲、他就會笑著幫忙的人……從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他會是個很容易被利用被傷害的人……
這樣的人,如果不夠堅強,一定會死于傷害。
沈方在顧家古宅門口和顧綠章和桑菟之分手,他要在宿舍樓鎖門之前回去,身為一個熱心學校事務的學生會長,他不能也從來沒想過要違反紀律。
她領著一個陌生的男生回到自己家門口,家里依然一片黑暗,爸媽仍然沒有回來。綠章的整顆心仿佛月兌離了剛才歡樂的氣氛,沉了下來。開鎖的時候她仿佛覺得自己在做夢︰她居然敢把一個不認識的,而且生活那麼復雜頹廢腐敗的男生帶進家里來。
「咯啦」一聲鎖開,她停頓了一會兒,拉開了庭院的燈,里面果然一片寂靜,如果有爸媽驚訝甚至憤怒的目光和責問,那有多好?「小心,我家的門有門檻。」她只能控制自己的聲音,盡量微笑地說,不露出鼻音。
「啊。」桑菟之把剛買來的東西反手勾在背上,「沒事,我看得見。」她等他進來,關上門,「你……你隨便坐,我去給你泡茶……」「不用了,剛才吃川菜的時候喝了好多啤酒。」他說,「你做你的事。」說著他隨便挑了個顧家客廳的太師椅坐下,拿出手機開始玩手機里的游戲。
他真的是純粹來「陪」她的。顧綠章還是泡了烏龍茶放在他旁邊,找了衣服去洗澡。
洗澡的時候,她默默地想︰如果他不是個Gay、沒有自暴自棄,那有多好?
那或者他不會生活得這麼孤獨。
洗完澡出來,她換上了紅綢桃花的睡衣,走出來時看見桑菟之放棄了玩手機游戲,正在看那個丟了裙擺的畫有怪物的漆盒,「怎麼了?」她一邊用木梳梳頭,一邊走過來看。
桑菟之回過頭來,「我知道你家里出了什麼事了。」「啊?」顧綠章手里的木梳「啪啦」一聲跌在地上,猛地兩三步趕了過來,「出了什麼事?你知道我爸爸媽媽到底怎麼樣了嗎?」「這是馬月復。」桑菟之指著漆盒上畫的人臉虎身的怪物,「是《山海經》里說的吃人的怪獸。」他抬頭把顧家客廳前前後後看了一遍,「這盒子里本來是什麼?」「是一件裙子,繡的圖案和這個一樣,但是還沒繡完。」她怔怔地看著那盒蓋上的馬月復,一片迷惑。
「顧家繡房,幾百年的歷史。家里的珠寶玉石,應該有很多吧?」桑菟之問。
「嗯。」她更加茫然,珠寶玉石,和父母失蹤有什麼關系?
「你院子里種著很多琴絲竹。」他說,「還有一條往東流的小河經過顧家的院子。《山海經》上說,‘蔓渠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竹箭。伊水出焉,而東流注于洛。有獸焉,其名曰馬月復,其狀如人面虎身,其音如嬰兒,是食人’。你家里雖然不是蔓渠山,但是馬月復要出現需要的東西全都有,也許你爸爸媽媽繡完了那件裙子、召喚了馬月復,所以在這里發生了馬月復食人的事。把馬月復繡在裙子上,真的是很奇怪……」她听得微微變了臉色,低聲問︰「你覺得……有寓意?
你說我爸爸媽媽給傳說中的怪獸吃了?怎麼可能?《山海經》上寫的東西怎麼能當真……」
「馬月復吃人,和老虎吃人不一樣。」桑菟之說,「《山海經》上說它吃人,究竟怎麼吃人,誰也不知道。」綠章听著,感覺就像天方夜譚,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小桑,你在胡說八道,喝醉了嗎?」桑菟之揚眉笑,「好像有吧?」他指指她客廳里一根柱子,「爪印。」爪印?顧綠章僵硬地去看那柱子,在離地至少兩米以上的地方,有個三道讓木柱翻開外皮的傷痕,很新的痕跡,的確像獸爪的痕跡,「怎麼可能……」「世界上有很多不能解釋的事。」桑菟之也抬頭看著那痕跡,「不過不管你往柱子上怎麼扔東西,都不可能把柱子變成這樣。」那爪子明顯地長有倒勾,把木頭比較柔軟的里芯都翻出來了,要把一根陳年的木柱抓成這樣,需要很大的力量,「繡著馬月復的裙子,柱子上留下奇怪的爪痕,我想總會有些聯系吧?」「小桑,如果是馬月復吃了我爸媽,那馬月復究竟是什麼東西?我要去哪里找它?」她茫然也痛苦地看著那奇怪的痕跡,「我不相信世界上有怪獸……不可能有的……」「馬月復就是一種怪獸。」桑菟之說,「它會變人身,吃人為生。」「荒唐……胡說……」她低低地詛咒問,「小桑,這些奇怪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他笑了起來,「我喜歡看書,沒事我就去書店。」「馬月復究竟是什麼東西……」她看著那個漆盒,低低地自言自語,「是誰把它繡在裙子上……那是什麼意思……小桑,你佔卜過,說我爸媽目前只是被囚禁沒有危險,現在說我爸媽被怪獸吃了,我到底……要相信什麼?是不是?」桑菟之握著手機,身體往太師椅左邊傾斜了一點,「你該相信你自己的感覺。」他傾斜的姿勢依然讓人感覺風情的韻味,顧綠章突然低聲說︰「小桑,你佔卜出明天究竟有幾個人去掃國雪的墓,你佔卜準了……我就信你……相信我爸媽失蹤的事和馬月復有關系,相信他們沒有遇到意外,相信我只要弄清楚馬月復的寓意是什麼,就能找到爸爸媽媽。」「明天四個人去掃國雪的墓。」桑菟之立刻回答,「兩個女人,兩個男人。」她怔怔地看著這個風情與神秘並在的男生,他長得很像女生,帶著貝蕾帽,斜倚在太師椅上,眼楮總是在笑。「小桑,為什麼你相信世界上真的有怪獸?」她突然問。
「我看見過。」他說。
三唐草薇和莫明紫
4月15日。
桑國雪的忌日。
沈方很守約地用三輪車把顧綠章帶到了鐘商山鶴園,那是鐘商市的墓地,距離市區有十里地。等他騎車騎到那里的時候已經渾身是汗,快要累死了。鐘商山鶴園里青山綠樹,四月的天空湛藍也無雲,不刺眼的陽光透過樹梢,在樹葉的邊沿折射出光痕,讓那葉子顯得很黑,陽光卻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