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沈方推門進來,這個男生沒有覺得很奇怪,似乎也並不覺得她被沈方硬生生拉來讓他意外,他放下手笑著說︰「進來關門。」「他叫桑菟之。」沈方介紹,「鐘商大管理學院。小桑很厲害的,他是我們學校籃球校隊的前鋒,和國雪也是好朋友,又在五百年前是親戚。」他也姓桑。她看著這個對自己笑著的男生,怎麼看都看不出這個扎著辮子、個子不高,肌膚白皙、長得像個女生的男生會是運動健將,更看不出他和國雪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他是一個Gay,無論從外形還是神態,他都很像她心中想象中的那種Gay,但或者就是因為他這麼風情萬種的笑,她並沒有覺得他很惡心,只是感覺非常奇怪。「你好,打攪了你唱歌,不好意思。」她說。
他合上鋼琴的蓋子,這時候顧綠章才來得及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環視了一下桑菟之住的這棟房子。這是棟很古老的小房子,光線暗淡,梁上古老的雕刻還在,但已殘缺不全,只有兩個房間。桑菟之的衣服沒有幾件,全部丟在床上,兩間房間全都亂七八糟,電飯煲和碗筷蠟燭書本什麼全都丟在地上,只有庭院是干淨的,他的人和屋里唯一一樣值錢的東西——鋼琴一起坐在庭院里,周圍是雜草和自生自滅的花卉。但桑菟之並不邋遢,他穿的白襯衫外面套著淡色的羊毛衣,不長的頭發扎在頸後,整個人干淨整潔,從側面看就像個女生,線條細膩縴柔。
恐怕只有沈方這樣毫無心機、粗線條又熱情的人才會與桑菟之相處得很好,只怕絕大多數人都不能接受這樣一個男生吧?她剛想到這里,沈方就叫了起來,「你家連電視也沒有,知不知道顧家繡房出事了?」他和桑菟之很熟,完全不在意他是個Gay,完全當他是很隨便的兄弟那樣,這樣的沈方讓她心頭一熱,突然覺得他身上的陽光更多了一些。
「失蹤?」桑菟之笑的時候讓她油然而生一種有一朵花在搖曳的感覺。
「奇怪,你怎麼知道?」沈方說,「這位是顧家繡房的顧綠章,國雪的女朋友。她爸媽昨天晚上出去到現在沒回來,你能不能佔卜看看她爸媽到哪里去了?」沈方邊說邊皺著眉頭在他房間里東張西望,「你到底有沒有洗碗?」桑菟之轉過身,面對著顧綠章,「碗,我已經一個星期沒洗了。佔卜很簡單,你叫顧綠章?」她微微一笑,心情在瞬間低落下來,天這時已經完全黑了,「嗯。」「你一個星期沒洗碗,那你吃什麼?」沈方整個人叫了起來,「你有沒有搞錯?」「我去外面吃。」桑菟之說,「晚上一起出去吃吧。」「先佔卜,佔卜完了我請你們兩個吃拉面。」沈方從房間門口跳了回來,「她爸媽失蹤得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遇到鬼了。」「鬼?」她真的很詫異,「你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沈方點點頭,「小桑說有。」桑菟之說有,沈方就信?她的目光轉向桑菟之,他從鋼琴座上站起來,雙手插在口袋里笑。
「小桑,」她試著和沈方一樣叫他小桑,「你所說的‘鬼’,究竟是什麼?」「中國人一直都相信有鬼。」桑菟之說,「不管是人也好,動物也好,其他的什麼東西也好,或者是其實什麼都沒有也好。只要你相信,它就存在,就會有那樣的事發生。」他說得很玄,她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沒有懂。眉頭緊蹙,她問︰「那麼沈方說的‘佔卜’……」「呵呵……」桑菟之笑了,「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佔卜的道理是很簡單的。你想看嗎?」她清澈的眼楮看著他,眼里是十分的不信。桑菟之從口袋里拿出三個硬幣,「佔卜的方法有很多種,可以用數字佔卜,可以用手指佔卜,不過最常見的都是這個。」他把硬幣隨便往地上一丟,「這是金錢卦,假設菊花的一面是陽,一元的一面是陰,你看現在是兩個陰一個陽,《易經》上取舍的方法是以少的為準,所以初卦這是一個陽爻。」他在地上拾了一塊石頭順手畫了一條直線,「然後重來。」他拾起三個硬幣再丟,「你看這次是三個陰,《易經》取物極必反,所以這是一個從陰轉陽的陽爻。」他在剛才的直線上又畫了一條直線,第三次丟下是三陽轉陰爻,如此六次。桑菟之畫出來的卦相從下往上是陽、陽、陰、陽、陽、陽。
沈方和顧綠章听得面面相覷,似懂非懂,沈方兩只手往頭後枕,全然沒有打算要听懂。顧綠章目不轉楮地看著桑菟之畫出來的那卦相,只听他說︰「這是‘天澤履’卦。」「她爸媽在哪里?」沈方只問這個,對桑菟之解釋的一大堆如何如何選擇听而不聞。
「‘天澤履’卦,卦辭上說‘履虎尾,不人,亨’。」桑菟之說,「兩個動爻,取六三陰爻辭斷,卦辭應該是‘眇能視,跛能履,履虎尾,人,凶。武人為于大君。’」她極認真地听到現在,不得不承認她听不懂,「小桑,你佔卜出來的是什麼結果?」「瞎了一只眼楮,能看見;跛了一只腳,能走路;踩到老虎的尾巴,被老虎咬,凶。」桑菟之回答,「但是武人的話,能做皇帝。」綠章听得一片茫然,沈方「啊」了一聲,「這是凶卦。」「表示遇到了像踩到老虎尾巴那樣凶險的事,」桑菟之說,「不過雖然取陰爻是凶卦,有陽爻九二輔助解釋,陽爻九二的卦辭是‘履道坦坦,幽人貞吉’。被囚禁的人如果道德高尚、堅持信仰,這卦就不是凶卦。」他把硬幣收起來,「陰主未來,陽主過去。佔卜的結果是︰現在處于被囚禁的狀態中,只要心性高尚,並不危險;將來可能會遇到多種凶險,但是‘武人為于大君’啊……」他笑的時候依然像朵搖曳的花,「如果問卦的人是個‘武人’的話,能‘位于大君’呢,將來就不一定全是壞事。」「什麼意思?」沈方和顧綠章異口同聲問。
「我不知道。」桑菟之聳了聳肩,「武人,就是能和老虎搏斗的人吧,位于大君……也許是說會有個很好很好的結局吧。」沈方拖過顧綠章,把她抓在桑菟之面前,「也就是說,你沒佔卜出來她爸媽在哪里,只佔卜出來說,他們被人囚禁了,如果綠章不能和那些‘凶險的事’搏斗,她爸媽就會很危險,對吧?也就是說如果綠章贏了那些‘凶險的事’,她就會有大吉大利的結果,對吧?」桑菟之把腦後扎著辮子的皮筋拆了下來,「是吧。現在我們去哪里吃飯?我請你們吃川菜。」他把皮筋拆了下來,頭發只是稍微到了耳下,他卻用發卡把過了耳下的頭發倒卡了上去,戴上一頂咖啡色的貝蕾帽,把他有同性戀傾向的痕跡掩飾得干干淨淨,完全看不出他發長過耳。
彼綠章仍在思考他剛才卜出來的結果,她有些震撼,要是說佔卜之說全是不可信的,為什麼卦辭卻能解釋得如此清楚吻合呢?凶卦……她看著桑菟之,這男生個子不高,容貌秀氣細膩,骨骼漂亮,是個很奇異的人。她相信他佔卜出來的結果,真的相信,如果她能做點什麼的話,也許就能找回爸媽,突然之間桑菟之的佔卜給了她這樣的希望和信心。「我相信。」她微笑了起來,「小桑,謝謝你,我突然覺得……沒有那麼難受。」她輕咳了一聲,鼻子里本有些塞住的聲音,現在清朗起來,「走吧,很晚了,去哪家川菜館?小三排檔……」「小三排檔。」桑菟之和她同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