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嫁過後的第二天。
甄莘準時去刀夫人那里報到,陪她念經。
她穿得整整齊齊,端端正正地邁著小腳步「挪」進刀夫人靜坐的佛堂,天知道平時這段路她只走十步,現在她卻走了一百零三步。好不容易走到刀夫人身邊,恭恭敬敬地行禮請安,她一本正經地陪刀夫人坐在那里面對著一尊不知道什麼大佛,垂眉低目,寶相莊嚴。
一炷香的功夫之後,刀夫人突覺有異,詫異地往旁邊看了一眼──身邊端莊賢淑的兒媳婦背後靠著個椅子寶相莊嚴的盤膝坐著,臉上微露笑容,舒舒服服地──睡、著、了!
刀夫人畢竟是名門媳婦,眉頭抽搐了三十下之後終于決定繼續念經,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然後甄莘睡了一個半時辰,時間到了她若無其事地爬起來,拍拍灰塵,擦擦口水,端端正正地給刀夫人行了禮,下廚去了。
刀夫人滿面黑線,他們家狻猊到底娶的是什麼媳婦?
廚房中。
甄莘拿著雙筷子跟在刀家做萊的師父身後,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炒熱這個,蒸熟那個。每一盤萊做出來刀二夫人先嘗一口試試看,好吃就多贊兩句,多吃兩口,把從未得過主人贊美的蘇大廚樂得心花怒放。她也吃得興高采烈。
用餐時……
刀家的新媳婦恭恭敬敬地說她伺候大家用餐,她連椅子也不坐,給刀家二老端茶倒水,給刀狻猊夾菜夾肉,對刀家七兄弟詳加指點,這菜吃下去對什麼什麼好,那菜做得又是如何繁瑣。習慣沉默按順序吃飯的刀家頓然有些不習慣,刀望山本想斥責,但他嘴巴一張,甄莘一筷子魚肉就塞了過來,還柔聲地說︰「吃魚肉對老爺身體好。」
刀狻猊一本正經地按照規矩吃飯,刀望山夾一筷子,刀俊殷夾一筷子,他自己夾一筷子……但他嘴角在抽搐著偷笑──刀望山碗里已經堆滿了甄莘夾給他的各色菜肴魚肉,要刀望山按照家規這麼一筷子一筷子夾下去,他如果不夾,下面的人沒菜吃,他如果夾了,碗里的那些怎麼辦?看著自己老爸微微抽筋的嘴角,刀狻猊悶頭吃飯,沒有菜吃就吃白飯了,他是個對菜肴很挑剔的人,但對白飯卻並不怎麼挑剔,听說白飯分香米、胭脂米、貓牙米、珍珠米……煮飯的水有山泉、有井水、有河水……可是刀狻猊對魚肉雞鴨挑剔之極的舌頭卻吃不出那些白飯有什麼不同,這點讓公孫朝夕大肆嘲笑說他沒有淡雅的天分,徹頭徹尾是個俗人。刀狻猊卻俗得悠然自在,一點兒慚愧的意思也沒有。
他扮著乖兒子,但刀俊殷第一個無視僵在那里的老爹,夾走了一塊雞腿。老大做榜樣,其余的老三老四老五等兒子們紛紛效仿,刀家按長幼吃飯的家規一敗涂地。
吃完飯刀狻猊問甄莘︰「你不餓?」
甄莘笑吟吟地說︰「我已經吃過了。」
「吃老鼠?」他故意問。
甄莘不以為然,依舊笑吟吟地道︰「你沒發現那碗醬鴨少了兩條腿嗎?」
刀狻猊斜眼看著她,「以後我要在廚房放老鼠夾抓偷吃的老鼠。」
甄莘嬌媚溫柔拂了拂衣袖,「你確定抓老鼠的人不會被老鼠抓?我陪娘繡花去了。」
「不要扎死自己。」刀狻猊眼楮也不眨一下地說。
「我盡量。」
經過念經和吃飯兩件事,刀夫人已經對這位兒媳婦滿月復疑竇,甄甄平日羞澀少言,膽小怕生,不料一嫁給刀狻猊就變得如此古怪。她從她生的那「孫子」那兒就覺得這姑娘古怪,今天一天下來就覺得更古怪了、走到繡花棚里坐下,她便開始默默繡花,甄莘也跟著坐下,可她托腮對著棉布發呆,一呆就呆了半個時辰,當她終于拿起繡花針要扎下歷史性的第一針時,突然有個小婢上前通報︰「老夫人,君家的大小姐到。」
刀夫人現在看兒媳婦是狐疑,看君大小姐是頭痛,小婢剛剛通報完畢,只听佛堂外「啪啦」一聲大響,君霜梨用長劍砍破刀家佛堂大門,沖了進來。
哇……甄莘護著刀夫人往後跳了一步,這位花痴加白痴的大小姐最好去換把柴刀,這柄劍看起來像君家的另外一柄名劍,和君霜桐「文柏沉淵」齊名的「鳴鳳合歌」。這種雖然名氣很大樣子好看但是不知道好不好用的「家傳寶劍」還是不要隨便拿出來砍門──她想到這里的時候,剛好閃過君霜梨的第五劍,「當啷」一聲,君霜梨一劍斬在地上,「啪」的一聲劍斷了。
刀夫人是個純粹的名門閨秀,不會武功,看著君霜梨持劍殺人嚇得全身僵硬,符合閨秀標準地眼楮一翻昏倒了──她嫁給刀望山三十年,還沒見過明晃晃的刀劍在自己身前劃來劃去的險境。
甄莘瞟了君霜梨一眼,這女人真的很奇怪,現在居然滿面悲憤,全身發顫地來找她拼命。明玉君府的層次果然和神悟刀家一樣差。君霜梨毫不懷疑地認為刀狻猊對她有意,在她惺惺作態以後刀狻猊應該痛哭流涕地來求她嫁給他,她再擺擺姿態,最後委委屈屈高高貴貴地嫁入刀家,這是君霜梨自己以為的過程吧?結果刀狻猊不但沒想到要去求君霜梨原諒他的無知無理,還悶不吭聲娶了她「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顆默默無聞的小草」的刀家丫鬟甲,難怪這位認祖歸宗之後趾高氣揚的大小姐會神志失常,揮劍殺上門來。
她在心里為君霜桐惋惜,好好一個江湖名門,大好的名聲被這種白痴無聊的女人毀得一乾二淨,以前她看君府用的是瞻仰的目光,現在她用的是同情的目光。正當她同情之時,刀家上下幾乎同時飛奔到被打爛的佛堂前,刀狻猊目光微閃,本想立刻沖上去動手救母親和甄莘,突然一呆,上上下下打量起那位瘋瘋癲癲花痴白痴的君霜梨起來,咦……
這麼個花痴得弱智的女人居然武功練得很好,念頭正在轉,君霜梨突然一劍往昏倒在地的刀夫人身上砍去。圍觀的刀家公子們大驚,紛紛搶進門來,刀狻猊眼珠子一轉一腳絆倒所有兄弟,自己也假裝跌在地上起不來。甄莘沒想到君霜梨勢道凌厲真的要刀夫人的命,也沒想到刀家兄弟居然會在門口跌倒滾作一團,這一劍她距離太遠無可招架,情急之下她大喝一聲︰「讓開!」
「倏」的一道白光閃過,寒意剎那間彌漫了整個佛堂。
刀俊殷驟然抬頭,失聲叫道︰「苦寒勾!」
「當」的一聲,甄莘袖中擲出的東西架住了君霜梨的斷劍一擊,但她自己防無可防,被君霜梨欺到身前,「砰」的一掌擊中胸口,橫摔出去,口吐鮮血。苦寒勾臨空架住君霜梨的斷劍之後自動飛回甄莘的衣袖內,看不清什麼模樣,但是這麼一個三寸不到的小東西一掠竟然讓四周宛如寒冬,江湖上再沒有其他東西有如此威力!
刀狻猊娶的妻子,侍候刀家滿一年的羞澀丫頭甄甄居然就是「偷娘」甄莘!
刀家兄弟瞠目結舌,但是她為救刀夫人舍身拼命卻是有目共睹,現在更是跌倒在地,生死不明。刀狻猊大怒,一躍而出抄起地上另外半截斷劍,一招「八雲開四季」,「啪」的一聲,斷劍再碎裂成八塊碎屑爆打君霜梨上下八處死穴,喝道︰「你給我留下!」那剛剛展示絕世武功連傷兩人的「君霜梨」轉身往外就逃,刀狻猊如影隨形地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