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
她關上了牢門,听那關門的「咿呀」一聲,祝華風驀然回首,淚流滿面。
走出牢門的時候,刀狻猊在外面等著她。他小骯的傷口已經仔細纏好,穿一身青鱗虎皮,陽光下看來俊朗英武。她呆呆地看著他在太陽下的模樣,那一瞬間她自慚形穢,他的的確確是高貴剔透毫無污穢的人,改嫁給刀狻猊,真的可以嗎?對于她這樣人生灰敗的女人,是不是奢望得太過分了?
她一呆的時候,刀狻猊從背後提了一只穿著青色肚兜,肚兜上繡著一只小老虎的肥嘟嘟的東西出來。他拎著兒子後頸,就像拎著一只貓,她一呆以後忍不住大叫起來︰「你兒子生下來才一天,你在干什麼?」
刀狻猊沒面子地模模臉,「他會咬人。」拎著兒子的脖子,他把他拎得遠遠的,那肥嘟嘟的小嬰兒笑得像個白痴,對她張牙舞爪咿咿呀呀地邊比劃邊流著口水,沒有牙齒的小嘴一覽無遺。
「他餓了。」甄莘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急急抱過兒子,「我去廚房找米湯。」
刀狻猊訕訕地跟在她後面,這個時候她又覺得這個光芒萬丈「高貴」「風流」的男人白痴懶惰得無藥可救,忍不住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回頭看了刀狻猊一眼。
他無辜地看著她,「干嗎?」
她嫣然一笑,「看傻瓜。」
刀狻猊故意問︰「好看嗎?」
她再嫣然一笑,抱著兒子直奔廚房而去。
她那一笑,笑得全無芥蒂,是真真正正覺得幸福了吧?刀狻猊竟然松了一口氣,她一直照顧他,一直讓他依賴,也一直都不快樂,即使她常常在笑。但剛才她那樣的笑法,就是真的開始在享受他能給她的幸福,真的覺得陪在他身邊是會幸福得不可思議的吧?
第九章妖女持家
刀望山和刀夫人對于這種「公子」和「丫鬟」之間庸俗得不能再庸俗的情事自然是十分不滿,但疏忽大意之下連兒子都生了,就算他們有一千條一萬條不滿意,也不願「神悟刀家」落人口實說二公子始亂終棄。
刀狻猊的婚事,在倉卒之間舉行,親朋好友一概不通知,等孩子滿月後補。一則是因為根本來不及,二則是刀家還沒有想到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明刀狻猊倉促成婚的原因。
總不能說是因為刀二公子行為不檢和女婢私通,先生了孩子後成婚吧?
刀望山頭痛不已,對他的「孫子」更是厭惡,偏偏這時候刀狻猊和甄甄被刀夫人叫去問話,那孫子就交給刀望山照顧。
一個白白胖胖,眼楮烏黑渾圓,表情十分天真的小東西。
他把他放在桌上,小東西兩只手在桌上拍啊拍的,搖晃著桌子,格格地笑,大眼楮老是看著他這位「爺爺」。
看得久了,刀望山忍不住想這個孫子還蠻可愛,長大以後定然又是個相貌出眾的美男子。心下暗暗嘆了口氣,如果刀狻猊不這麼胡鬧,要是和江湖上隨便哪個名門之後,就算是揚州韋家韋大寶的孫女韋銅錢生個這樣的孫子出來,他的面上也有光彩。偏偏堂堂刀二公子和府中女婢成婚,真是「神悟刀家」的恥辱啊。
正在發呆的時候,突然他眨眨眼,桌子上的孫子不見了,猛一轉頭──那肥嘟嘟的孫子卻躺在他的床榻上揪著錦被在睡覺。刀望山目瞪口呆──孫子是怎麼從桌子上消失又怎麼爬到床上去的他竟然懵然未覺!就算是天下第一輕功高手要從他刀望山眼皮底下從桌上掠到床上他也不可能全然不知,何況他一直看著孫子︰他的的確確就是突然消失,然後在床上出現。
這是他年老眼花,還是有鬼?
「嗚……嗚……咿唔……」睡覺的孫子翻了個身,搖搖晃晃地坐起來對著他笑,那笑容八呆七傻,可愛極了。刀望山突然伸手去戳了一下孫子的臉,觸手嬌女敕柔軟,孫子猛地一下低頭去咬爺爺欺負他的手指,刀望山又戳了一下孫子的小肥腿,「哇嗚!」孫子又低頭去咬他的手,咬不到,卻在嘰嘰咯咯地笑。
他自己的兒子生下來的時候,他都沒這麼逗過兒子,難道是人老了,逗弄孫兒的心也就起來了?望著孫子傻笑的臉,刀望山突然覺得,其實刀狻猊娶了甄甄也不錯,老老實實、賢惠貌美,又生出個大胖兒子,足以令他心滿意足了。
刀望山幻想中的賢惠兒媳婦剛剛听了刀夫人長達兩個時辰的教訓,踏出刀夫人房門的時候正在愁眉苦臉地問刀狻猊他娘教她做好媳婦除了要繡花拜佛整天坐在房里修養身心以外還有什麼?甄莘自認听得十分認真完全不敢跑神,但對于她這種野地里亂跑茹毛飲血從來不知道菩薩是什麼東西的女人來說,她連織布都不會,何況繡花?不要說織布繡花這種高難度的事,她連刀夫人拜的那尊佛像是男的女的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刀狻猊說︰「每天早上起來要給我爹娘請安,然後陪我娘去做早課,中午回來和師父一起下廚,做了飯菜和大家同吃,吃完了午休,午休完了陪我娘去繡花,繡完花陪她做晚課……」
甄莘一瞪眼,「我是嫁給你,又不是嫁給你娘,我為什麼要陪她念經?」
刀狻猊嘆了口氣,「因為我娘喜歡淑女,偏偏你又裝得有點兒像。」
甄莘喃喃自語︰「我現在要是告訴你爹我是偷娘,你爹會怎麼樣?」
刀狻猊苦笑著說︰「他會把你綁起來關進地牢,點住你的穴道封住你的武功,然後在武林大會里叫賣,看有沒有人要把你領回去報仇。」
「那你呢?」
刀狻猊模模鼻子,「我在你被綁進地牢的時候就被他押去列祖列宗面前自殺了。」
甄莘同情地看著他,「我開始後悔答應嫁給你了。」
刀狻猊微微一笑,「我家大門進了以後難受得很,如果不是你這打不死的野獸,我還真不敢把別人家的姑娘帶回家……」他話沒說完甄莘一腳就飛掃過來,「你就看上我命硬死不了是不是?」
刀狻猊轉身就逃,邊逃邊回頭說︰「哪有、哪有,我還看上甄丫頭只要三兩只老鼠野兔什麼的就能養活……」
甄莘嬌喝一聲「看暗器」,繡花鞋飛出打向刀狻猊雙眼之間,刀狻猊一把抓住她的鞋子,另一手抓住她踢過來的腳,把鞋子幫她套上,迷人地微微一笑,「我還看上你很有情。」
「有情?」甄莘反問。
「你是一個不會給人壓力,溫情脈脈的女人。」刀狻猊柔聲地說。
甄莘一怔,她活到二十二歲,從來沒有想到,會有一個人說她是一個溫情脈脈的女子。
她曾想過自己是個很有韌性的女人,似乎無論什麼打擊都能活下去。
如果刀狻猊贊她堅強,她會一笑了之。
但他說她溫情。
她有嗎?有嗎?有……嗎……
她在反問自己的時候。刀狻猊一笑摟住她的腰,「咱們接兒子去。」
這一年的九月九日,這位名叫「甄甄」的賢惠丫頭就這麼嫁給了「神悟刀家」的二公子。江湖上眾女興嘆,早知刀二公子喜歡窩邊草,我就是易容喬裝賣身葬父都拼死去刀家打工。可惜為時已晚,刀二公子名花有主,再去就只有為妾為路邊野花的份,幸好君大公子還是孤身一人,還在天山賞雪,還可以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