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好友拍案相對,碧落宮眾人從未見過宛郁月旦動怒的神色,更未見他臉色如此蒼白,聞聲奔來的聞人暖,和眾人一樣呆若木雞地看著怒目相向的兩人。
「為了大玉我絕不會不敢說——」聖香身上創口的鮮血仍在流著,他站的地方流滿了鮮血,聞人暖從未見過這麼多的血……只見他依然雙眼大睜瞪著宛郁月旦,「救大玉是因為我不想看見他死不暝目,不許你殺李陵宴是另一回事,你不要攪在一起……胡說八道……」
宛郁月旦笑了,「胡說八道?」
「阿宛……」聖香的語調暗啞中終于帶了絲淒涼,「殺了李陵宴等于殺人盈百,此後無論是碧落宮遭劫還是洛陽遭劫,無論你究竟是勝是負,即使你就此獨霸江湖,卻是一定要後悔的!」
宛郁月旦手掌一握,猛的一拳砸在桌上,「砰」的一聲。
「要無堅不摧戰無不勝,必先殺己再殺人……阿宛啊阿宛,這是小宴二十多年來的真心話!你知道嗎?你寧願舍棄無辜人命、舍棄家鄉安危以求這一戰得勝,可是——難道你非要走到小宴那一步才知道什麼是‘不能回頭’嗎?」聖香說到最後「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血,血色微黑,竟是郁結多時的心血。
宛郁月旦臉色蒼白得近乎發紫,「嘩啦」一聲,他猛地一抽衣袖,覆在桌上的衣袖一抽掃起了茶杯書本,「當啷」跌了滿地。碧落宮眾人從不知道宛郁月旦的情緒也能起伏得如此劇烈,只听他一字一字地說︰「我要是非殺李陵宴不可呢?」
聖香眼楮微閉,似在留一口底氣,聞言驀地睜開,「如果你非殺李陵宴不可,我當然攔你不住……」他抓住椅背撐住自己的身子,「我再問一次,你能不能不殺李陵宴……與我配合,顧全大局……先敗他一仗?」
宛郁月旦目不轉楮地看著聖香,好像他真能看到一般,過了一會兒他慢慢地說︰「那是你的大局,不是我的。」
聖香已經近乎喘不過氣來,左手握著胸口的衣襟握得死緊,「難道你除了此時殺他,就沒有自信以後再殺他……」
「聖香啊聖香,你還不明白……李陵宴傷我碧落宮五十六人,累我爹身死,碧落宮數經大劫再作強勢,早已經是強弩之末……」宛郁月旦一字一字慢慢地道,「否則碧落宮盯梢屈指良數月之久,為何不能聚眾殺之?不是我不要,而是我不能!」他胸口起伏,「在汴京城外我無能救你……碧落宮此時聲勢顯赫卻危如累卵,如不能稱霸江湖便是露出馬腳,被人看破,橫死此地!」
此言一出,碧落宮上下紛紛變色,宛郁月旦鎮靜如恆,似事事在意料之中,卻不知宮中實力實已不足支撐偌大名聲。只听宛郁月旦驀地說了下去︰「此時若能殺李陵宴,碧落宮揚名立威,單憑此時稱霸江湖之聲勢,便足以讓碧落一脈得安寧數十年……」他握拳握得指節喀喀作響,「此時若不能借勢一戰得勝,我憑什麼保滿宮老弱婦孺太清遺物?我若不能在這里稱霸江湖,日後再無機會!包不必說你先敗李陵宴,李陵宴若是敗于你手,我殺他何用?」
「你就不怕與李陵宴兩敗俱傷,到時他伏兵突出,碧落宮一脈死傷殆盡?」聖香咳嗽了幾聲,緩緩地說。
「單憑此時實力,我、絕、對、能、殺、李、陵、宴!」宛郁月旦一字一字地道,「唐天書已殘,碧落宮再殺李陵宴不過一個時辰的事,絕無可能兩敗俱傷。」他深吸一口氣,字字句句說得清晰,「只要李陵宴一死,碧落宮便算贏了。此後縱有伏兵,碧落宮難道不能避走天涯?」
聖香的眸色變得深沉蒼茫,「為碧落宮一戰立威,你非殺李陵宴不可,此時不殺,再無機會威震江湖……」他緩緩重復了一遍宛郁月旦的大局,「可是你即使殺了李陵宴也沒有贏,碧落宮避走天涯當然可以,你如此做只是逃了,而不是贏了……阿宛……你有你的大局,我不能逼你信我的……但是我呢……我……非贏不可……絕不能輸……」他呆呆地看著宛郁月旦,「你可以逃,我不能逃,你可以假贏,我不能……」
宛郁月旦胸口的起伏沒有趨緩只是更加劇烈,只听聖香緩緩地說︰「你有你的大局……我不能逼你信我……今晚見你,是我的錯……對不起……」他肋下、背後的傷口已經漸漸停止流血,但他用力握緊的是胸口的衣裳,推開一直撐著的椅背,他轉過身去,那椅子「砰」的一聲倒地。宛郁月旦渾身一震,聞人暖從頭到尾都僵硬猶如木石,眾人都看見重傷如此的聖香筆直地走了出去,他居然沒有昏倒也沒有踉蹌,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那月下的背影觸目驚心,並非是因為他走得孤單,卻是那一身的血、一身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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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李陵宴,求威震江湖獨霸天下,留碧落宮之余地。
不殺李陵宴,求朋友不死、冤屈得白,留無辜人命,保洛陽安泰,甚至江山太平。
李陵宴必殺之而不必敗之。
李陵宴只能敗之不能殺之。
碧落宮有碧落宮的大局,但看著聖香離開的背影,大家均感惻然︰宛郁月旦不能幫他先敗李陵宴,他要如何不殺李陵宴,而能救他想救的劉妓、玉崔嵬,能平叛軍,能解「執手偕老」,能消洛陽之亂?
流血並不能解決什麼,哭也不能,死也不能。
第三十一回十二玉樓空更空
玉崔嵬回到小二客棧,他先走了片刻沒有看到後來的突變,更不知道聖香今夜流血負傷,求援被拒。回到客房之後他先熱了一壺酒,有滋有味地喝了兩杯,拿出李陵宴給他的解藥,看了兩眼,從懷里拿出個小瓶子收了起來。
等他又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手握《落花卷》看了半本,才听到門外有人回來的聲音,一回來門外已經響起駭然的驚叫聲,客棧掌櫃嚇得幾乎昏倒,「你是誰?快出去……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玉崔嵬听那腳步,鼻中嗅到一陣濃烈的血腥味,眉梢一揚開門出去,只見一個血人穿得滿身破爛,被客棧掌櫃推出門去,「嗯?」
客棧掌櫃剛剛把這半死的乞丐趕出門去,突然身邊掠過一陣微風,屋里那有錢的客人突然已經在門外雪地里把那乞丐撿了回來,抱進房去,揚聲說以百兩白銀請大夫,越快越好。客棧掌櫃還未來得及想清楚「百兩白銀」是何概念,里頭突然「 」地掠出一把錚亮飛刀,插于門口入地三寸有余,里頭的客人半句話也未說,掌櫃的嚇得魂飛魄散,立刻奔出門去親自請板渚最有名的歐雲良歐大夫。
聖香滿身血污幾乎半被冰封半已干透,那身乞丐衣裳貼在身上竟然撕不下來。玉崔嵬毫不留情一下把他丟入溫水澡盆,泡了半天那結冰又干涸的血才化開,等到把他洗干淨換身衣服丟上床去,澡盆里的血水已經倒掉四盆。聖香肋下和背上的傷口變得蒼白,清晰異常,玉崔嵬給他上了薄薄一層金創藥,他卻似渾然不覺身上兩道重創的痛,手指牢牢抓著胸口的衣裳,不住地喘氣,一張玲瓏精致的臉上滿是冷汗。
這情形比他上次在梨花溪病倒嚴重得多,玉崔嵬雖說大風大浪見得多,生死離別他早巳麻木,這時卻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