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宴臨窗眼眸一動,這位少爺……
「碧落宮的人立刻退走,回去告訴宛郁月旦,說本少爺不許他殺李陵宴……」聖香手腕一緊,勒得碧漣漪臉色發紫,「你們立刻走,你們撤走後半炷香……本少爺放人……」他肋下劍傷穿肋而過,僥幸沒有傷到內髒,卻已是血浸半身。背後刀傷因懷月防著他變招,刀勢不敢用老,倒不是甚重,但皮開肉綻,也是血如泉涌。頃刻之間失血量驟升,聖香說到「半炷香」已然臉色慘白,呼吸急促,右手的劍在懷月頸上壓出一道血痕來。
碧漣漪對這位聖香少爺倒是沒有敵意,見他如此必有大事,當下喝令撤退,片刻之間碧落宮眾往鎮中撤走,雪地里余下衣物血跡,還有亡者數人。
聖香換了一口氣,突地鎮定下來,「小宴,多等幾天對你有利無害,我想你不會一意孤行……」他提一口氣繼續說︰「你答應……答應我……退走……」
李陵宴笑了,看他勉強支持的樣子,似乎看得很愉快,「你想救碧落宮?」
聖香身子一下搖晃,他已經持不住架在懷月頸上的劍,軟劍「當啷」落地,聖香扶住碧漣漪的肩頭,嘴角卻掛著一絲淡笑,「你說呢?」
「你倒是忙得很,什麼人都想救。」李陵宴微笑,「的人妖也救,宛郁月旦這樣野心勃勃道貌岸然的梟雄你也想救……聖香啊聖香,你真的很有意思。」
聖香臉色慘白之中居然還能做出一張鬼臉,「你要害大玉和阿宛,難道不是想逼本少爺來救?」
李陵宴搖了搖頭,柔聲道︰「聖香,現在我絕對可以殺了你。」
此言一出,碧漣漪臉色微變。
「但我答應過有朝一日你落在我手上,我會留你一命。」李陵宴柔聲繼續說,「還記得嗎?」他微笑著,「今夜你壞了我的事,我先原諒你,然後下次——我要你以十倍賠我。」他柔聲說完,轉身揮了揮手,「我們走。」
李陵宴帶著李侍御、懷月、悲月幾人施施然離去,留下聖香與碧漣漪。
望著李陵宴瀟灑離開的背影,早先聖香身上涌出的鮮血已在夜里結成了冰,他慢慢松開勒住碧漣漪頸項的手指,抬眼看了他一眼,露出一臉笑意,「對不起……」
碧漣漪回想他以肋骨相抵逞強奪劍的瞬間,仍覺悚然,突地道︰「我要是不肯舍劍,你當如何?」
聖香看了一眼自己肋下血流不止的傷口,「你……哪有……不肯舍劍?」
碧漣漪微微變色,「我要是一劍殺了你呢?」
聖香拉起自己的臉皮做鬼臉,「你明明……沒有一劍殺死我。」說著他突然板起臉,「看在我為阿宛受重傷流血的分上,帶我去見他……本少爺……有重要的事和他說……」這人變臉比翻書更快,碧漣漪正在苦笑,聞言點了點頭,帶他往鎮中飛掠。
宛郁月旦今夜依然獨自在房里,左邊伴著一盆仙草,右邊伴著一具女尸。
他卻似坐得很閑適舒服,一身清雅雪白的綢袍夾祆,只看左邊的話正襯托出他溫和柔弱縴細如雲的氣質,就像個孩子。
「宮主、宮主,我等圍殲李陵宴一伙為聖香所阻,他挾持了碧護法,強迫我們撤回。」第一批撤回的「十二雲」先行稟報宛郁月旦,「現在碧護法還在他手里,宮主,我等可要整陣救出碧護法,不知他是何居心!」
宛郁月旦眼眸一張,「聖香?」
「正是,他不惜受碧護法一劍懷月使一刀,強令我等撤退,挾持碧護法。」
宛郁月旦眼角的褶皺微微斂了起來,這一下讓他眼角有些犀利狹長,「是嗎……請聞人叔叔過來,說過會有傷者到。」
「是。」來稟報的清雲雖然覺得奇怪,但宛郁月旦說的便是宮主令,他領命退下。
不消片刻,碧漣漪回到碧落宮在板渚的暫住之地,他雙手抱著一個人。
聖香滿身浴血,身上兩道重創即使經碧漣漪點穴,依然止不住血往外流。只是稍微一站,宛郁月旦面前的地上便濺上點點血花。
聖香卻還很清醒,見到宛郁月旦揚起嘴角笑,「阿宛……好久不見……還是……老樣子……」他掙扎著從碧漣漪懷里站起來,踉蹌了兩步走到宛郁月旦面前,毫不客氣地拉過一張椅子坐下,那血便隨著他的衣袖動作染得到處都是。
宛郁月旦雖是看不清楚聖香的慘狀,卻看到滿眼血紅,那顏色讓他渾身打了一個冷顫,「聖香?」
「阿宛,我想問你,你能不能不殺李陵宴……」
聖香坐在宛郁月旦對面,那呼吸幾乎可以直撲到宛郁月旦臉頰上,熱得難以想象。
「不能。」宛郁月旦眼楮眨也不眨一下,「現在不殺,以後便殺不了。」他說的話很決裂,但語氣卻很溫柔,甚至很和煦。
「李陵宴在好多人……好多好多人身上下了‘執手偕老’,你要殺了他,會有很多很多人陪他一起死……」聖香說。
「包括劉妓?」宛郁月旦含笑。
聖香睜大眼楮,「李陵宴只能輸,不能殺……」
「他害死我爹,火燒我洛上宮殿,為什麼不能殺?」宛郁月旦溫言問,「他已經害死了好多好多人,他繼續活著會有更多人死。」他微微動了下眼眸,「既然他下了‘執手偕老’,殺了李陵宴能殲滅祭血會一黨,比起勞師動眾逼他認敗降服,也許傷亡的人會更少。」
「他帶著毒母,凡沾上都會中毒,這一路不論好歹婦孺,已不知多少人中了他的‘執手偕老’……」
聖香喘息喘得厲害,「阿宛你怎麼忍心殺一人而殃及無辜……何況李陵宴手下萬人軍不見蹤影,碧落宮要是先與祭血會兩敗俱傷,只怕……」
听到「兩敗俱傷」四字,宛郁月旦眉頭一震,倏地眼楮一張,「他的兵力已經入洛?」
「我不知道……但是你要知道李陵宴從來不是身先士卒……甘當先鋒的人……他既然在板渚喝酒,那麼他手下的人又在哪里……阿宛你又不是白痴,你為什麼要問我……」聖香的喘息越喘越急促,「板渚是你的地盤,只怕你自負是地頭蛇,才看不清楚……」
宛郁月旦拍案而起,沉聲喝令碧漣漪回洛水舊地探查情況,聖香跟著他扶椅背站起,「要是查明他的兵力正在集結反抄,阿宛你……」
「我必殺李陵宴!」宛郁月旦打斷聖香的話,驀地回首,「若是他重兵在後,我此時不殺,難道留等他包抄合圍大局在握才殺?要是查明了真有伏兵,若不能殺李陵宴以除伏兵之首,難道你要碧落宮就此稱臣等死不成?」他素來溫和縴弱,此時揚眉一喝,卻有凌厲茹血之威!
「我逼你今夜住手,便是絕不容你殺李陵宴……」聖香與他直眸相對,那一股劇烈的喘息就像一只瀕死掙扎的獸,「你一旦殺了李陵宴,那北漢軍立刻無人能控,一則碧落宮元氣大傷,不能抵擋萬人亂軍;二則即使北漢軍在李陵宴死後能不與你碧落宮為難,這萬人軍絕對成為洛陽流民,此後佔山為王或是流為盜賊,此地將永無安寧……」
「絕不容我殺——」宛郁月旦溫柔縴細的眉眼掠過一絲冷冷的流光,「你是為了劉妓、為了玉崔嵬,還是真為了洛陽此地、為了我碧落宮?」
聖香猛地一掌拍在他剛才坐的椅背上,「喀啦」一聲,那椅背被他一掌震出裂縫,「你堅持要殺李陵宴,究竟是為了與他一分勝負獨霸江湖,還是為了你爹、為了碧落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