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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初上舞?終上 第7頁

作者︰藤萍

「你……就……不會扶一下傷患……」玉崔嵬好不容易換了口氣,倚在床沿喘息帶笑說,「把病人……抱到床上去啊……」

聖香提高嗓門喊︰「來人啊——幫少爺把……」一句話喊到一半,玉崔嵬衣袖一卷把地上的聞人暖卷到床上去,隨即一口紫血吐在錦被上,咳嗽了起來。

聖香拿起桌上的藥湯趕到床沿,不管三七二十一給他灌了下去,玉崔嵬喝下之後又連連吐了一床的紫血,氣色卻好得多了。看他眉宇間那團黑氣淡了一點,聖香得意洋洋地點了他四處穴道,把他平放在床上休息,順手把病發昏倒的聞人暖和玉崔嵬排在一起,蓋上錦被,在床邊看了看,十分滿意自己的杰作。

正當這時,他陡然覺得屋里光線一暗,驀然回首看見一個府中奴僕打扮的灰衣人站在門口。只見灰衣人一雙眼楮精光閃爍,炯炯地盯著床上並排躺著的兩人,滿臉漠然。

聖香回身擋在床榻前,袖中扇扇頭微垂,斜斜落下半邊扇面。他這一垂扇淡、靜、定、穩,隱然有強者之氣,經歷,過江湖一場游歷,他此時不是遇到敵人喜歡大喊救命的聖香。尤其是救玉崔嵬,此事是他一個人作的決定,便不能拉別人下海——更何況他的好朋友們都有家室,豈能為了他一場任性,便要求他們與舉世為敵?人啊……其實有時候自私和無私只是一線之間,他並不是個無私的人,只是不想太自私而已。

「你何苦救他?」灰衣人口齒僵硬地說,緩緩從袖中拿出一對短刀,分雙手握住。

聖香笑了,「他救了你。」眼前這位灰衣人也在地牢之中,雖說從來沒有說過話,力求隱于人群,但聖香記憶力奇好,偏偏就是記得。

灰衣人一滯,一字一字地道︰「他是江湖魔頭,死不足惜。」

「他是江湖魔頭。」聖香說,「很多人都可以殺他,就你們不可以。」

灰衣人再度滯住,雙手握緊短刀,往前踏了一步。

聖香「啪」的一聲合扇把灰衣人止在五步之外,「我不是江湖魔頭,我也救過你,你可是連我都殺?」他的眸色泛起一層凌厲之色,「我要救玉崔嵬,你可是連我都殺?」

灰衣人一時震住,聖香學著他的口氣一字一字僵硬地道︰「江湖白道為‘鬼面人妖’所救,便是奇恥大辱;而如果‘鬼面人妖’為你江湖白道所救,那就是理所當然,人心所向?你可曾捫心自問,如是你,可會為了救人出獄,而挺胸硬接‘死刀’全力一擊以至于現在垂死在床任人宰割?」他一雙眼眸冷寂如星,不見熱血,只有平望人世冷暖的清寒,「換了是你,你敢嗎?」

灰衣人全身一震,月兌口而出︰「他……他當時不是毫發無傷?……」隨即戛然閉嘴,滿臉駭然。

「他又不是神仙。」聖香冷冷地看著他,那眸色不傷人,只是很寂寞,「如果你認定‘鬼面人妖’救你江湖白道是存心戲弄,讓你背負了奇恥大辱;如果你認定他就是奸婬擄掠無惡不作的大魔頭,你以什麼理由殺都不為過,我讓開,你去殺。」他「啪」的一聲握扇讓開,站到床側,錦袖一拂,「你殺吧。」

灰衣人臉上變色,看著滿床紫血,不斷回想玉崔嵬擋在蒲世東「死刀」之前,保護眾人的情景,甚至他挺胸硬受蒲世東瀕死一擊,而後回頭一笑的模樣——他走到床側,聖香竟然拂袖而去,與他擦肩而過連門也不關。灰衣人駭然看著聖香離去的背影,再看靜靜躺在床上的玉崔嵬,遲疑了足足一炷香時間,終于放下刀轉過身來,望著屋梁深深吐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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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

聞人暖緩緩睜開眼楮,眼角微微一顫,滑下了一滴眼淚。

這個人……這個人啊……比月旦堅強、比月旦脆弱……

最重要的是……他比月旦寂寞。

他有顯赫家世、有皇恩在身、有成群朋友,人世間該有的一切他都有了,可是沒有人能走近他的靈魂……所有的人都在他靈魂的邊緣擦過,都自覺和不自覺地被他守護,卻沒有人能夠守護他。

他比月旦寂寞。

她閉起眼楮流下那一滴眼淚,她認命了。從第一眼見到他就知道自己會變心,她愛聖香。

她會如約嫁給宛郁月旦,可是在她出閣之前的兩個月,她愛上了聖香。

「你哭什麼?」玉崔嵬睜開眼楮,微微挑起嘴角。他穴道受制,可是沒有昏迷,剛才聖香和灰衣人一番對話他都听見了。

聞人暖搖搖頭,微笑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個很不好的故事。」

玉崔嵬柔聲道︰「這個故事在都是鱷魚的河邊,我就已經看見了。」

聖香拂袖而去,走到了趙普那間素淨的書房,倚靠著外牆站著看天。他沒有听見客房有奇怪的聲響,大概灰衣人真的走了。隆冬的天空有點灰,身旁臘梅的香氣淡雅馥郁,氣氛十分寧靜。他坐到地上,拿了根枯枝在地上畫線,畫了幾下臉色變得蒼白,抱膝頂住了心口,就坐在書房的陰影里一動不動。

「趙大人,宮里又傳了話,讓你家聖香少爺明兒再進宮。」書房前不遠的林間小徑上,一個手持拂塵的太監和趙普並肩而行,「皇上問上次靈芝寶露湯聖香飲得可好?若是對身子有益,明兒再賜。趙大人啊趙大人,皇上對你家公子那是沒話說的寵啊……」

趙普稱是,臉上卻不見什麼喜色。皇上在試探什麼?難保有一天這補身保命的靈芝寶露湯不會變成要命的東西,「我家這逆子,著實氣得我不輕,年紀不小了,專門結交狐朋狗友,成天無所事事。」

「趙大人,這點你也得小心,你家公子胡鬧也是宮里有名的。昨兒有台諫參了趙大人一本,其中有一條就叫做‘放縱其子結交惡少年,橫行街坊之間’。不過皇上似乎沒多大怪罪,還拿起那折子來吟詩。依我估計,以皇上對聖香少爺的寵愛,沒多大事。」

「吟詩?」趙普咳嗽了一聲,「不知吟的是什麼?」

「老奴只記得有一句什麼白馬,還有些鳳凰兒。」

趙普自己讀書不多,眉頭緊蹙,未再說什麼,和林公公走過小徑,往另一頭去,遙遙地听見林公公「啊」了一聲,「似乎那詩里還有衙門……」

聖香抱膝縮在牆角,聞言嘴角微翹,眼色越發如琉璃,熠熠生輝卻不見底色。

「醉騎白馬走空衢,惡少皆稱電不如。五鳳街頭閑勒轡,半垂衫袖揖金吾。」施肩吾寫的好一首《少年行》,詩里寫的好一個惡少年!二十年的寵愛抵不過突然生起的猜忌,他現在在太宗心里就是這樣一個惡少頭子,聚眾鬧事橫行街坊的惡少年。

如此,若是有一天太宗賜死聖香,太宗也不會覺得可惜的。

世如流水,榮華富貴,恩寵喜悅,似乎都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他曾為了這個皇帝的江山勞心勞力,為大宋嫁禍趙普,為大宋立下絕志,為大宋……

身臨北漢南漢叛軍之中,曾被軟禁曾九死一生!但這個皇帝現在想他死,因為他已殺了這個孩子的親爹,他現在後悔為何不在這個孩子長大之前殺了他,而二十年的不忍與溺愛,除了平添決定的痛苦之外,並沒有改變任何結局。

雪地上跳過來一只大胖灰兔,站起身來睜著一雙大黑眼楮看著聖香。

聖香含著一絲淺笑,也睜著大眼楮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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