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為死人活著。」聖香笑顏燦爛,近乎無瑕。
上玄默然,過了一會兒,「我不知道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造反……嘿……不過是這兩年一場無稽可笑的大夢,真的想做皇帝的人,不是我。」
「本少爺就知道你是這種單純好騙的笨蛋,沒有本少爺罩著,一定要吃虧。」聖香瞪眼,「啪」的一記折扇打在上玄頭頂,卻「噗」的一聲從中斷裂——金邊折扇為上玄「袞雪」所震,一下就斷。聖香「啊」的一聲慘叫,拿著斷掉的折扇頻頻敲打上玄的頭,「你這什麼鬼功夫?不會打人只會震破河水,震塌溶洞,弄斷我扇子,快賠本少爺扇子!銀子本少爺多得是,不要!你做一把賠給我!不行!我不管你會不會做,總而言之你弄壞的就是要做一把賠給我……」
聖香輕功了得,上玄東躲西閃幾次差點給他一下敲到,圍著屋里轉了幾圈,不知上玄許諾了聖香什麼東西,那大少爺終于心滿意足地坐下,開始漫無天地地說這幾年上玄不知道的許多瑣事……
「告訴你,聿木頭那老婆本少爺十分欣賞,你知道嗎?她居然想到給聿木頭立貞節牌坊,因為聿木頭不好意思和她洞房花燭,哇哈哈哈……笑死我了……」
上玄屋里聖香的笑聲不斷,開始上玄還只是听,沒說什麼,到最後不知不覺已經開口︰「你呢?這幾年來,難道你沒有成婚?」
「像本少爺這樣冰雪聰明善良威武英俊瀟灑人見人愛的大人物,怎麼可以隨隨便便找人成婚……」
喧嘩聲在下午結束,聖香和上玄說完這幾年的悲歡喜樂,回他自己的房間。
他開門,深吸一口氣,反手關門。
必門的時候他的手指已是微微顫抖,背倚著房門急促地喘了幾口氣,關上窗戶,他的衣袖掠過桌面,桌上多了一截樹枝。聖香剝下樹皮,倒下茶水清洗干淨,猶豫再三,他強迫自己把那段樹皮嚼碎吃了下去。
這截樹枝是聖香折狗尾草的時候一同折下的合歡樹枝,合歡皮能安神解郁,活血化淤,常為養心益氣之用。聖香坐在屋頂上看花園的時候已經很不舒服,他的藥在渡漢水的時候隨船一起沉了,岐陽遠在十萬八千里之外,此時此刻,除了他自己無人可以依靠。
身周危險重重,李陵宴和玉崔嵬陰晴難測,劉妓不懷好意,他除了硬生生咽下這種樹皮,還能怎樣?如果可以不吃,殺了他的頭他也不會吃,只是現在沒有時機給他生病,更沒有人給他撒嬌推搪。
咽下滿口苦澀生青的樹皮,聖香站起身來打開窗戶,望著滿院鮮花,良久沒有動過一下。
第二十回天不教人客夢安
在聖香病發的時候,李陵宴也感覺到事情不妙,這天早上他突然無法呼吸了。就在他喝完早晨那一壺茶不久,他的手足麻痹,麻痹的感覺從手腕到肩頭直到胸,片刻之間他呼吸困難,撲倒在自己的客房之中。雖然瀕臨窒息,李陵宴卻心下雪亮︰劉妓必然是在他們的飲食里面下了什麼東西,這東西居然連玉崔嵬和他都沒有認出來——必然不是普通毒物,必然是一種奇毒。
正當他神志出奇地清醒,卻要窒息而死的時候,突然看見房門開了,一襲青衣閃了進來。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高貴淡雅的劉妓。她一臉鎮定,似乎對李陵宴病發倒地絲毫不覺得奇怪,但接下來的舉動卻讓對死並不太在乎的李陵宴覺得奇怪了起來——她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然後摟住他的脖子,對著他的嘴吹了一口氣進去。他無法呼吸,劉妓幫他呼吸,為他渡氣。
為什麼?
但讓李陵宴更加奇怪甚至讓他變色的事情在這間房里發生了——在那之後劉妓解了他的衣服,喂了他藥,爬上了他的床。她把她的處子之身,莫名其妙地、強迫地給了李陵宴。
兩個時辰之後,蒲琺的藥性過去,李陵宴能夠說話能動彈的時候,劉妓還在他身邊。她睜著眼楮,依然用她那雙尊貴淡雅的眼楮看著床頂上的雕花,肌膚柔若春水,衣裳委地,神色卻很平靜。
「為什麼?」李陵宴緩緩拉過錦衾溫柔地覆蓋在她身上,他與她不過一面之緣,話都沒有說過,為什麼突然有一天她給他下了毒藥,再下了藥,與他大白天地度過魚水之歡?他並沒有特別變色,也沒有特別覺得佔了便宜,問話的聲音和他昨天一樣柔和小心。
「你知道嗎?你中了蒲琺,剛才如果我想殺你,一百條命我都要了。」劉妓沒看李陵宴,目光仍然看著屋頂,聲音也一如既往,仿佛不染人間煙火,「你是江湖上的說殺人不眨眼,要殺專殺人滿門的李陵宴,是不是?」
李陵宴笑了,「公主過獎了。」
劉妓緩緩眨了眨眼楮,「你也知道我是公主?」
李陵宴天真而帶點稚氣的眼神特別好看,「公主身處極南之地,手下兵衛過百,又姓劉,愛听《子夜歌》,我若不知道是公主,怎能算是李陵宴?」他微笑地看著劉妓,居然一點不安的樣子都沒有。
劉妓緩緩轉過頭凝視著他的眼楮,「你真的很聰明。」頓了一頓,她說,「你這麼聰明,卻要問我為什麼……世上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因為——我是一個快死的人吧?」李陵宴小心翼翼地看著劉妓的眼角,他覺得她眼角微微翹起的那一根睫毛特別好看。
劉妓凝視了他很久,慢慢伸手去模他散落垂下的長發,「也……算是一個理由。」
「今天的事,蒲公公和蘇婆婆不知道吧?」李陵宴的聲音更加小心,「今天你心情不好?」他並不排斥劉妓躺在他床上,這個女人很美,但主要的是她在高貴之下,有一股妖氣。
他喜歡這股清雅雍容的妖氣,有一絲邪質的惡念,像他的同類。
劉妓的手指挑到了李陵宴的鼻梁上,「真的沒有感覺?」她問。
李陵宴微笑著搖頭,「沒有。」
她輕輕嘆了口氣,手指在李陵宴臉上緩緩劃過,突然說起了大事︰「你知道姜臣明為什麼南下?除了河東那地方他待不下去,他最希望的就是和我聯手——劉繼長降了大宋,趙炅把他接了去,姜臣明雖然殘兵在手,卻師出無名。他想要我的‘劉’姓,或者趙德昭的‘趙’姓做旗號,復大漢國也罷,是篡位也好,他野心勃勃……不甘居于河東、不甘居于人下……我是劉繼長的宗親,都姓劉,都是大漢劉氏血脈,是前朝的皇親國戚……姜臣明從幾年前就想娶我為妻,聯我南漢與北漢殘兵之力,舉復國旗求王位。」她說得很認真,並沒有什麼特別鄙夷的意思。
李陵宴也很認真在听,似乎在代她盤算,「這麼說漢軍已經南下,你也將要嫁于姜臣明了?」
劉妓點了點頭,反問︰「我能不嫁嗎?」
李陵宴微笑搖頭,「不能。」
劉妓也微笑了,「姜臣明不能容我偏安此地,我若不嫁,這里就和你的青竹紅牆一樣被夷為平地。何況既是為了復國,我又怎能不嫁……」她喃喃地說,「但我不想賠上所有……」
李陵宴伏輕輕吻了她一下,「所以你就來了?」
劉妓顯得很溫順,卻笑了笑說︰「我來你這里,不是因為我看中了你。」
李陵宴「嗯」了一聲,「說不定是因為你看不中我……」
劉妓笑了,一雙線條明晰、晶瑩完美的眼楮看著李陵宴,「既然我不能嫁給我看中的人,身子也要給一個我不討厭卻又不會傷害我的人。」她嘴上說得嬌柔多情,心里另有盤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