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臣明一路由明轉暗,宛郁月旦手下的碧落宮聲勢卻越來越大。首先他手下暗兵似乎無處不在,屈指良行蹤所至,他似乎了如指掌;其次他並不單單只是關心屈指良,听說李夫人給屈指良帶走了,李侍御和悲月卻落入宛郁月旦手里。江湖這幾日雖然面上平靜,但誰都知道,李陵宴如果不死,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了。
但關鍵時候,李陵宴在哪里呢?
隨水而去的四個人都還活著嗎?
大多數人都希望李陵宴這惡魔就此死了算了,關于這伙掃蕩祭血會的奇兵究竟是什麼來歷、為何要剿滅祭血會,大家好奇得很。究竟有哪些人糾纏其中江湖上並不清楚,只知道泰山北斗「楚神鐵馬」屈指良在大明山出現過,不免許多功勞都記在屈指良頭上,大家歌功頌德說屈大俠果然便是拯救江湖于水火之中的屈大俠。
江湖上只有極少數人在想︰他們還活著嗎?
容隱是最早知道出了什麼事的,畢竟北漢殘軍暗中南下,在大明山鷸蚌相爭他是默許的。當大明山火起、姜臣明潛伏,他就知道自己決斷無誤,北漢軍果然和祭血會兩敗俱傷,祭血會主力被;中散,姜臣明揭竿未成已經事情敗露,又復惹禍上身。但聖香、上玄和李陵宴一起失蹤,卻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沒說後悔。只是有整整兩天沒有說話。
宛郁月旦是第二個收到消息的,看過了之後他微微一笑,碧落宮座下第一人碧漣漪拱手問他是否相信,宛郁月旦支頜說︰「如果我也掉下水,你信我會死嗎?」于是碧漣漪大笑,宛郁月旦含笑。
在這神秘花園留住了五六天,李陵宴的內傷已經大好,其余三個人早巳神完氣足地把這里溜達了個遍,此地似乎是環山之中的一小塊盆地,盆地即是山莊,雖然樓閣林立花園處處十分華麗,但並沒有路途出去。也就是說,除了翻越這些幾百上千丈的懸崖峭壁,留在這里的人只能永遠留在這里,所以這里叫「莫去山莊」。在建造這座府邸的時候,堵死了所有能出去的路,甚至把本來平緩的山坡硬生生鑿成絕壁,把某些山間小道用巨石壘起,再往縫隙里添土種樹,數十年下來,那些樹和藤蔓早已長滿石壁,完全不可能推倒。
此地必然有古怪,但最大的問題還是出不去,從原來的隧道回去似乎不難,但當他們想要從那個十丈高的洞口丟繩索爬上去的時候,卻發現那頭死掉的鱷魚泡在水里發了脹,堵死了那個隧道,洞口狹小,推也推不動這數百斤上千斤的怪物,要想出去,至少要等個十天半個月等它腐爛被蟲子給吃了。一想到要從那麼惡心的地方出去,聖香叫苦連天,說寧願在這里住一輩子。
那位青衣少女自稱姓劉,單名妓,這座府邸是她爹生前蓋的,她也不知道如何出去。又說二十年來誤入此地的人多達十四位,多數都是砍柴的苗民,其中位老死于此,兩位病筆,還有四位還在這里生活,從來沒有人出去過。
劉姓女子身邊還有兩位敬她如神明的老頭老太,一位口叫蒲世東,一位口叫蘇青娥。這兩位可就沒有劉妓大方素雅,對聖香一行隱隱約約充滿敵意。
這一日已是留住的第七天,風和日麗,流動在莫去山莊的風中帶著股說不出的花香,園子里的幾種鮮花一起開了。
園中傳來琵琶之聲,時日也已漸漸入秋,雖然在南方,但早晚也能感到寒意了,琵琶聲遠遠傳來,猶如臨水傳波,十分動听。
「不知道是誰在彈琵琶?」聖香在花園里捉了一只蝸牛,正拿去給玉崔嵬獻寶,半途听到了琵琶聲,滿臉的贊嘆之色。
玉崔嵬一身樸素白袍,那一身浴袍已損毀不能再穿,穿著正經衣服扎起發冠的玉崔嵬看起來卻很正氣,一點不露嫵媚之色,此時不認識他的人看了他定然覺得這位公子雖然年紀稍微大了點,卻不失成熟可靠,瀟灑俊逸。聞言,玉崔嵬笑了,「亡國之音。」
聖香把蝸牛丟在桌上,和玉崔嵬一同听了一會兒琵琶,突然說︰「喂,大玉,有件事你有沒有覺得很奇怪?」
他沒說什麼事,玉崔嵬卻含笑緩緩移過目光看著他,「哦?」
聖香嘆了口氣,「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
玉崔嵬又笑了,柔聲說︰「你不愛我看我就不看。」他轉過臉,靜了一會兒,突然用一種一本正經的語氣說話,「對劉妓,得不防。」
聖香從沒听他正經說過一句話,他正經起來語調很低沉,詞句卻很簡短,入耳讓人渾身一凜。听了玉崔嵬這七個字,聖香笑笑,手里的扇子「嚓」地打開了一點,再合上,「這里有成百上千人,沒有一片菜地,二十多年還是三十多年沒出去過怎麼吃飯?絕對是騙人的。」望著他捉來的蝸牛,聖香緩緩嘆了口氣,喃喃地說︰「我在懷疑一件事……大玉,這是《子夜歌》……」
玉崔嵬微微一笑,「你也听出來了?《子夜歌》。」遠處的琵琶依然彈奏著《子夜歌》的曲調,只听玉崔嵬含笑說︰「《子夜歌》是李煜四年前寫的,如果這地方真的與世隔絕,怎麼可能會彈?此地不僅和外面有聯系,而且聯系密切,連流行的詩詞歌賦都很熟悉。」
聖香眨了眨眼楮,望著蝸牛慢慢地說︰「這個我不懷疑,劉妓必定有問題,我只是想,她姓劉,他也姓劉……」
玉崔嵬突然一震,「你說——」
聖香截口喝道︰「打住!」
玉崔嵬立時住嘴,雖然不至于駭然,臉上的神色還是吃了一驚,隨即笑了,大笑,「我們先遇上了兵,後遇上了鬼。」
聖香瞪了他一眼,笑吟吟地拍拍他的肩,「大玉,這件事不管真的假的,不準讓上玄知道。」
玉崔嵬柔聲說︰「我要是偏偏不听呢?」
聖香說︰「你不听本少爺就去跳河。」
玉崔嵬又復柔柔地嘆了口氣,「我還真有些怕你跳河」
聖香做鬼臉,「如果本少爺死了,你會覺得很損失很損朱的。」
玉崔嵬笑而不答,聖香溜眼看見帶來的那只蝸牛已經爬進了玉崔嵬桌上的茶壺,嘴里卻說︰「這里的老鼠洞就留給你找了,找不到我們就在這里白頭偕老,死在一起。」說著揮揮手瀟灑地走掉了。
玉崔嵬看著他走掉的背影,揚了揚眉頭,聖香說「她姓劉,他也姓劉」———南漢後主劉銥也姓劉,這里正是南漢劉銥的地盤,如果劉妓是劉銥之女,在月兌離大宋管轄的深山之中蓋這樣一個山莊,行蹤詭秘、暗中留意中原各路消息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劉妓把他們四人軟禁在這里是不想他們走漏風聲,還是知道了他們的身份,打算留人在此以供日後利用?不管是什麼,如果劉妓真是南漢劉銥之女,絕不可能放四個闖入自己禁地的外人走。
這件事,當真過于復雜了,如果劉妓是劉銥之女,那豈不是南漢公主?這里說不定真的不僅是「像」王公貴族的府邸,它根本就「是」王公貴族的府邸。玉崔嵬輕輕一笑,揭開桌上的茶壺,他拿出了那只蝸牛,小心地把它放回窗外的大花園里去了。
聖香一路听著那《子夜歌》的琵琶聲走到他自己的客房門口,抬起頭來,喃喃地念︰「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
「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筆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