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書極是高明,不輸不贏誰也沒得罪,也沒看出他究竟是運氣好還是故意做手腳,總之他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就是沒輸沒贏。那天打了通宵麻將,今天一早他落在楊震手中,究竟楊震會如何「善待」他別人不知。但聖香卻記得交代傅觀過兩天把他從楊震那里偷回來,看看究竟是否還活著。此人和李陵宴設計設伏害死不少人,對他恨之入骨的人不知多少,但他那樂山寶藏卻救了他的命。他自己顯然也很清楚覬覦他寶藏的人有多少,因此「老神在在,有恃無恐」。
聖香今日呼朋引伴下山喝酒去了。
他是那種生活在人群里被眾星捧月的人,特別有活力和煽動性,定力弱的人被他一呼一喝往往身不由己就跟著他去了。
他去,宛郁月旦也去。無論宛郁月旦的本性如何比聖香霸道,但性格上來說宛郁月旦就是屬于那種很容易被聖香煽動的人。因為他好奇,他喜歡看聖香胡鬧。
容隱卻是那種極不容易被煽動的人,因此他不去。
他要留著看畢秋寒。
畢秋寒這幾日有些避開眾人,他憔悴了許多。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得了相思病,但容隱知道他有些事想說卻又不敢說。
畢秋寒藏不住心事。他、聖香和宛郁月旦都不一樣,那兩個人是十成十的笑面虎,笑里藏刀皮笑肉不笑他們都行,但畢秋寒不行。無論他比宛郁月旦和聖香多多少江湖經驗,他就是那種受不了別人痛苦的俠士。換句話說,他其實是很軟弱的,他害怕別人不幸。
容隱的性格里也有俠性。只是他不糾纏在單個人是否得到公義,他算大局,只要一局之中得到公義的人比受到損害的人多許多,他就算這件事是正確的。這是一種泛俠,畢秋寒是一種窄俠。所以容隱能夠了解畢秋寒的感覺,知道不義而不能拯救,就像看著人死一樣,也許看的人比死的人還要痛苦。「畢秋寒,」容隱的自負江湖聞名,他也很少敬稱人的名號,「聖香和你說了什麼?」
畢秋寒沉吟搖頭,並不回答。
容隱沒再問,只拿他一雙森然的眼楮看著畢秋寒,看得畢秋寒本來煩亂的心情越發煩躁。看了一陣,容隱撂下一句話負手回房里去,他說︰「也許有一日我當親手殺了你。」
畢秋寒听了臉色更加蒼白。
但他卻依然沉默,沒有說什麼。
武當山下。
聖香他們喝酒的酒館。
一桌子人正喝得酒酣耳熱,到這份上沒醉的沒幾個,其中一個是干杯不倒的宛郁月旦,另一個是乖乖不喝酒的聖香少爺——他只喝湯、不喝酒,比誰都乖巧。
在眾人口角歪斜用平日不敢說出口的污言穢語一起破口大罵的時候,酒館外傳來了一陣馬蹄聲。一匹輕巧高挑的駿馬,馬頸上掛了個小小的鈴鐺,居然還丁東作響。听這種聲勢,人人都知進來的是位女客。
但當她進來的時候,依然人人為之屏息寂然——
好一個溫柔俏麗的女子,一身繡著鯉魚紅線的白衣白裙,牽著匹生著梅花點兒的白馬,春風暮色里一站都讓人心曠神怡。
「秀色孤山望眼明,一池春水上風輕。」傅觀居然喃喃地做起詩來,「好女子、好女子。」說著他自飲了一杯酒。
聖香只瞅著人家衣袖上的鯉魚,悄悄地問宛郁月旦︰「這丫頭莫非就是小畢的心上人、李陵宴的妹子李雙鯉?」
宛郁月旦「嗯」了一聲,開口問道︰「這位姑娘可是姓……」
他還沒說完,聖香「砰」地一拍桌子,大喝一聲︰「畢秋寒!」
那位女子嚇了一跳,倏然倒退,臉色蒼白地看著聖香。看見他生得玲瓏可愛,她的懼色稍微減退了一些,依然一股子怯生生嬌女敕女敕,「你……你……」見她如此驚慌,當是畢秋寒的心上人李雙鯉沒錯了。
聖香惋惜地搖了搖頭,「一朵被寵壞的花,這就是小畢的心上人?可惜、可惜。」他笑眯眯地對人家招呼,「我是畢秋寒的朋友,正在這里喝酒。」
這時宛郁月旦才有機會把話說完,「姑娘可是姓李?」
「我是李雙鯉……你是……誰?」李雙鯉和她兩位哥哥毫無相似之處,李侍御俊朗自私野心勃勃,李陵宴聰明伶俐狡猾多變,李雙鯉卻容貌嬌美性情軟弱——讓聖香來評價就是花瓶一個,除了擺著漂亮一無是處的大小姐。自此聖香得出一個結論︰李成樓想必很,這三個兒女肯定不是一個娘生的。
宛郁月旦對著美女說話,微笑得更加溫和柔弱,「我姓宛郁,也是秋寒的朋友,李姑娘不必緊張,我們只是恰巧在此飲酒。李姑娘是來找秋寒的吧?不如過會兒和我們一起上武當山,我們熟悉路途,比較方便。」
李雙鯉眼見宛郁月旦言語得體溫柔,人長得一派善良無害,臉上微微一紅,低聲應了一聲︰「我是來找秋寒的……多謝公子。」
聖香不滿地敲敲桌子,「喂喂,我也是公子,你為什麼不謝我?剛才是我先發現你……」
他也不看在他說話之間李雙鯉又被他嚇到臉色蒼白,宛郁月旦拉了他一把,打斷他說話,微笑道︰「李姑娘請先吃些東西,賬記在我們這里。」
「喂!她不謝我,我為什麼要請她吃飯?」聖香一拳往宛郁月旦身上揍去,「你很會拿本少爺的銀子做你的人情啊!」
宛郁月旦依然微笑,「我手肘的刀片會彈出來割傷你的手腕……」他一句話沒說完,聖香已經以比出拳還快的速度收手,不高興地白了他一眼,「算你狠!本少爺以後必有一天扒光你的衣服,拆掉你身上所有的機關,到時候看你還能不能這麼神氣!」
「啊……那等我洗澡的時候再說吧。」宛郁月旦好有耐心地回答。
「行!下次你洗澡的時候本少爺在門外放火!不,本少爺拆掉澡房叫大家來看!」
「哈哈哈……」兩個人的斗嘴讓半醉半醒的眾人哈哈狂笑,有些笑得嗆到了,拼命咳嗽,有些還提著酒水往嘴里灌,不要錢的酒喝起來真是——爽啊!
李雙鯉怯生生地點了兩個小菜,悄悄好奇地看著樓上胡說八道的眾人。她沒見過這樣的江湖人,英姿颯爽的男人、風流瀟灑的男人,甚至像陵宴這樣很容易討女人歡心的男人她都見過,但是像樓上這樣猶如紈褲子弟滿口胡說八道的男人,還有那位長得一派溫柔極有禮貌,卻與旁邊那位公子針鋒相對一句不讓的奇怪的男人……她跟隨畢秋寒有一年多了,秋寒特別認真執著,謹守禮儀不苟言笑。她傾慕他的俠肝義膽、他的凜然正氣,甚至他面對困難的英武和勇氣,但是……秋寒卻是那種不懂人心,也不會體貼人的傻瓜。陡然間一陣寂寞惘然浮上心來,她面對著一桌小菜食之無味,怔怔地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喂,阿宛你麻煩大了。」聖香有趣地支頜看著李雙鯉︰「這丫頭好像對你很有意思。我警告你,小畢是個傻瓜,你不要欺負他,搶走他的心上人。這丫頭年紀輕輕不懂得人心的可怕……她最多和你一樣大,只有十八歲吧?不許欺騙小泵娘的感情,否則我就告訴別人你身上有幅張果老的藏寶圖,讓你被人追殺到死。」
宛郁月旦眼角溫柔的皺紋微微舒展開,「我告訴過你,我已經喜歡過別的姑娘了。」
「喜歡過嘛……那就是說還可以再喜歡。」聖香神秘兮兮地湊在宛郁月旦耳邊,「你不要告訴我你是一輩子只喜歡一個人的情聖,我會把今天晚上吃下去的東西全部吐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