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聖香笑了,笑意盎然,「容容啊,你能像別人一樣真心笑真心哭嗎?」他撇了撇嘴,等著窖隱回答。
容隱默然,過了一陣,「不能。」他說。
「正因為我們都是這樣自以為是死要面子的人,所以才總是這樣……」聖香喃喃地說,「容容,你不用擔心的。我……不會讓自己難過,也——不希望愛我的人難過。」
容隱目不轉楮地看著他。他並不了解聖香,但也許這世上他已是最了解聖香的人,聖香……是一個奇怪的人、聖香的靈魂有一種奇怪的顏色,他看得清楚別人,別人的靈魂卻無法和他交融。他所想的事往往徑直超越了很多東西,隱隱約約接觸到並非常人所能理解和逾越的東西。那個境界和思想都太寂寞了,所以聖香他……沒有知音。
「你決定為趙丞相、為皇上隱瞞你娘的事。」容隱默然了一陣,又冷冷地問︰「你可曾想過你的親爹卻是當今皇上所殺?」
「阿南說過,不願為死人而活。」聖香一笑,「太祖和娘都已經死了,我不會為死人悲傷,只是不願活人傷心為難。如能有所為,則當盡力,如此而已。」
他說「我不會為死人悲傷」的時候笑得如槐花般清淡,聖香甚少笑得如此清淡,所以這樣笑起來的時候分外達觀。容隱凝視了他許久,方才淡淡地道︰「我們都是這樣自以為是死要面子的人……不愧是聖香。」他霍然轉過身去,「笑姬的事我就當不知道,至于李陵宴我本來無意理睬,但如能幫你,我會盡力。」
「聿木頭那里你會告訴他嗎?」聖香問,「知道了可就是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容隱不答,過了一陣森然道︰「就算你不說,難道他就猜不出?你莫忘了料事之能,他不下于我。」
「那歡迎他和我一起死,」聖香笑吟吟地說,「李陵宴倒霉了,觸到了大霉頭啊——」他突然大叫一聲,「你老婆呢?我還覺得奇怪好像少了什麼東西,你那好漂亮的老婆呢?」
容隱皺眉,淡淡地道︰「你還是喜歡這般胡鬧……她去開封陪著眉娘。這陣子事多紛亂,聿修名氣越大仇人便多,所以她去說說看眉娘能否放下百桃堂。不過,希望不大。」
「哈哈哈,說實話我很討厭你們那些老婆啦。」聖香眉開眼笑,「全部都不在最好,咱們哥們闖江湖滅魔教殺大魔頭李陵宴,然後流芳百世,千古傳唱,真是妙不可言。」
容隱背過身去不理他胡說八道,「你那身衣服還想穿到什麼時候?」
聖香吐吐舌頭,「立刻去換、立刻去換,容大人下令草民豈敢不尊……」
武當道觀客廳茶房之外。
畢秋寒簡單地說清了幾人怎會喬裝女子,說到幾人竟然是為玉崔嵬所救,听者皆露出不信之色。若非畢秋寒以謹慎守禮揚名,只怕根本不能取信于人。
「那位姑娘是白大俠什麼人?」銅頭陀問,「頭陀還當她是姓李的手下妖女,竟然是白大俠的朋友?可是畢大俠的未婚妻子?」
畢秋寒尷尬之極,「他不是女子。」
「啊?」听者目瞪口呆,「他不是女子?」那麼靈活漂亮的一個俏丫頭不是女子?
「他扮女子是鬧著玩的!」畢秋寒苦笑,「他叫聖香,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听說江湖很好玩,所以出來見識見識。」除了如此,他已不知該如何解釋聖香的種種怪異行為。
「江湖很好玩?」銅頭陀喃喃自語,茫然不解,「很好玩?」他轉頭去看清和道長,「咱轉了幾十年的江湖,咋不覺得它好?老道你比我有學問,你說說。」
清和道長只能苦笑,捋了捋胡子,不知該說什麼。富家子弟不知江湖風霜,才會做如此想。
此時聿修自房內走出,他和畢秋寒相識,畢秋寒對他一拱手,「聿兄。」
聿修點了點頭,卻不說話。
「聖香呢?」卻是宛郁月旦開口問。
聿修又點了點頭,還是不說話。
眾人相顧茫然,不知道他這點一點頭是什麼意思。
倒是宛郁月旦微笑,慢慢從桌上模到一杯茶,小喝了一口,狀甚愜意自在。
第七章萬古春歸夢不歸
青竹院落,小小池塘,一棵柳樹上一個小小的鳥巢
一位布衣年輕人小心翼翼地爬樹,他的兜里墊著一塊軟布,里頭是一只鵝黃色的雛鳥,也不知是什麼鳥。
「陵宴你到底在搞什麼?」樹下一位翠衣女子抬頭看著他饒有興致地把雛鳥放進鳥巢,柳眉微蹙,「這些畜牲你想要多少有多少,掉下來死了也就算了,都是它的命,你理它干什麼?」
年輕人往下探了探頭,他的下巴有點尖,但線條很均勻,膚色非常柔和細膩,讓人瞧了一眼就會想︰這個人有點像女圭女圭。「積德。」他說,一邊小心翼翼地從樹上爬下來,一個不慎,足下一滑仰後摔了下來,那翠衣女子一展身形一把截住他,埋怨道,「積什麼德?成千上萬的人都殺了,你真要積德,就別搞那麼多事。」
這肌膚特別柔軟干淨,看起來讓人感覺像個女圭女圭的人赫然是讓滿江湖人人喊殺的李陵宴。他又小心翼翼地從翠衣女子懷里下地,端端正正地站好。「殺人是我殺的,積德是給娘和雙鯉積的,不一樣嘛。」
那翠衣女子容顏俏麗,只是看起來一股子凌厲之氣削弱了她的幾分嬌艷,她正是芙蓉莊十三花會的莊主柳戒翠。「陵宴你真的很奇怪,人命不值錢,畜牲的命就值錢。你要人到處殺人放火,惹得雙鯉和你決裂,你卻又很高興她和你作對。」她凝視著李陵宴,「我真不知道你心里是怎麼想的。」
李陵宴斯斯文文地整理好衣服,「我爹給人不明不白地殺了,我作為兒子自然要報仇;我娘生病了要吃人心,我做兒子自然要盡孝;我妹子跟了名門正派作了好人,我作哥哥的自然很高興。」他慢吞吞地說,「還有我大哥喜歡練武功做天下第一,我作弟弟的當然要幫他想些辦法。」
柳戒翠柳眉微蹙看著他,看著他把那些自相矛盾的事一樣一樣說得清清楚楚,「你要報仇就到處殺人放火?你大哥想做天下第一,你就替他害死武功比他高的人……陵宴,你的想法很奇怪。」
「很奇怪?」李陵宴慢慢地說,「很奇怪嗎?我殺他幾千個人立威,別人就會害怕——那自然就會替我查出來仇人是誰……至于大哥。」他細細地吐出一口長氣,「我不幫他弄死那些人的話,他自己也會想辦法害死他們。那樣多危險,不如我一早替他把他們都弄死好了……人都是我殺的。」
「那你自己呢?你就沒想過為自己做些什麼?」柳戒翠突然激動起來,冷笑道,「你守著你家里的幾個人當他們是寶,他們掉了一根汗毛都比天重要!他們還不是和別人一樣,當你是魔頭是妖怪,從心里怕你。你身上的怪病這麼多年了,他們什麼時候當真關心過你?你何必……何必為了那些人當魔頭?沒有人會感激你,只會當你是天生的鬼怪,你又得到些什麼?」
「我啊……」李陵宴蹲閉上眼楮,嗅了嗅地上盛開的一朵小蕨,「不必得到什麼……」
「只要他們高興就是你高興嗎?」柳戒翠拔高聲音,冷笑一聲,「人人都說李陵宴是個大魔頭,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原來——原來——其實你是如此無私如此偉大的一個聖人!」她「唰」的一下甩袖.負氣進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