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畢秋寒和南歌對聖香頗有怨言的時候,李侍御默不作聲一劍飛襲坐在玉崔嵬船上的聖香。畢秋寒心中一震,卻莫名頓了一頓沒有出手,也沒有出聲示警。也許是對聖香寄望太高而聖香太令人失望,正在這流星追月般的剎那之間,突然「喀啦」一陣悶響,足下船板突然裂開。他本想躍起,但眼前敵人殺紅了眼一刀下來,把他也逼入了江水之中。
江水泛濫,畢秋寒所乘坐的小船被四面大船撞毀之後終于沉沒,連帶船上拼命的許多人都沉入了漢水之中。
畢秋寒只覺眼前一黑,江水沒頂,水中還有許多人胡亂掙扎,在水中依然在亂砍亂殺。他不善游泳,也不知其他人究竟如何了,掙扎地浮上江面。突然肋下一陣劇痛,不知誰暗算了他一劍,一泄氣他又沉入江中,心中一片茫然。他就這樣死了嗎?其他人怎麼樣了?
他浮上江面的片刻依稀看到了一些很奇怪的畫面,可惜他根本沒有看清楚……肋下乃是氣門,他一口氣把持不住,宛然嗅到水中濃郁的血腥味,還有許多人在水中拼命掙扎,不期然他心中浮起一層可笑的感覺,這些人為玉崔嵬拼命,不知臨死之時有沒有後悔些?漸漸地他也意識模糊,大概他就這樣死了吧。
第五章一紙鄉書來萬里
當畢秋寒醒來之時,入目的是一間干淨整潔的房間,還有一個他做夢也沒有想過會這麼近看見的人。
那個人換了一身青色衣裳,依然是出奇寬大的睡袍,縴細骨感的頸項上懸著一枚墜淚形狀的珍珠,映著肌膚如玉煞是好看。只是此人團扇一揮,一股微風直撲畢秋寒的臉頰,頗顯輕佻放蕩,柔聲道︰「畢大俠醒了?」
畢秋寒驀地坐了起來,他怎麼會在玉崔嵬的船上?難道他們全部被祭血會俘獲,全部成了俘虜?這一坐只覺腰肋一陣劇痛,他才驚覺那水中一劍深入三寸七分,只差一點就要了他的命,此時卻是動彈不得!
「你們都傷得不輕,別動,我不會吃了你們的。」團扇「嗒」地壓在畢秋寒欲起的身上,玉崔嵬笑吟吟地道,「阿宛你來給他解釋清楚,我不和腦子頑固的道德夫子說話。」說著他起身離開,衣袖一拂蕩起一陣輕風,反手關上了門。
阿宛?宮主沒事嗎?畢秋寒轉頭掃量房內,只見宛郁月旦全身包著錦衾靠牆坐著,臉色頗顯蒼白,但神色很是愉快,「秋寒莫緊張,咱們不是俘虜。」
「南兄呢?」畢秋寒虛弱地問。
「阿南不識水性,嗆了太多水,姐夫幫他破胸放水才剛剛轉危為安,現在發了高燒,可能一時半刻是爬不起來了。」宛郁月旦溫柔地微微一笑,「倒是翁老的刀傷沒有大礙,已經在幫我們熬藥了。」
「你姐夫?」畢秋寒只覺得一陣糊涂,「你姐夫為什麼要救他?他不是祭血會李陵宴的人嗎?」他只覺自己是在做夢,怎麼一覺醒來世界都變了?
「姐夫救了我們。」宛郁月旦小小地吐了吐舌頭。
畢秋寒雙目大睜,目中盡是不信的神色。
宛郁月旦說話的聲音最能緩和人急躁的情緒,「秋寒你最有正氣,也最不懂得人心。」他微笑得很愉快,「因為你怨恨姐夫,所以你不懂……」他微微嘆了一口氣,輕聲說︰「李陵宴能拉攏姐夫什麼呢?能許給他什麼承諾?姐夫身為秉燭寺萬惡之首,他還缺少什麼?有什麼能打動得了他,甚至讓他以身體布施也不在乎?」他的目光緩緩移向畢秋寒,也許他什麼都看不見,但畢秋寒卻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被他這一雙眼楮看得清清楚楚,「秋寒,姐夫一生之中或許當真什麼都有,金錢、財富、權力、地位、生殺予奪的威勢,甚至至死不逾的情愛,他什麼都有……或者是有得大多了。姐夫一生之中從未得到過的,你知是什麼?只是普通人日日夜夜都有的‘尊重’二字,你明白嗎?」他低聲說,語調很舒緩,他並沒有責怪什麼,也沒有感慨什麼,只是慢慢地說。
畢秋寒微微一震,一念及玉崔嵬,人人都先浮上一種宛若蝸牛在肌膚上爬過的惡心,先想列的莫非「人妖」二字,無法像對常人一樣對待他,卻從未想過——「人要自重,而後重之。」他仍然強硬地說。
宛郁月旦的目中泛起一種淡淡的憐憫之色,「不自重或許只是一種自衛,你我都不明白的……李陵宴並沒有答應給姐夫什麼,他知道姐夫什麼都不缺,姐夫惟一沒有的只是一個解人而已。」他輕聲說,「一個……可以懂得他痛苦的人,秋寒你明白嗎?我並沒有說姐夫是好人,只是壞人也不過是個人而已,他畢竟不是魔鬼。李陵宴只是做了一回知音,就得到了姐夫這樣一個強助,因為他懂人心,也懂人性。」
「既然他認李陵宴是知音,為什麼又要和我們一道?」畢秋寒從未听說過這種道理,心中一片煩亂,仿佛二十多年來是非清楚的世界也跟著一團紊亂。
「士為知己者死。」宛郁月旦輕聲說,「姐夫之所以臨陣例戈,只是因為……聖香比李陵宴更懂人心面已。」
「聖香?」畢秋寒愕然。
「我不知道聖香和姐夫說了些什麼,不過如果是我的話,」宛郁月旦微微一笑,「我會非常生氣。」
畢秋寒閉嘴,他等著宛郁月旦解釋。
「沒有一個自認為是姐夫朋友的人會要求他出賣身體,如果真的懂得姐夫的悲哀,他就該知道那樣的身體就是姐夫他……永遠不能被人接受的罪過。」宛郁月旦輕輕嘆了口氣,「姐姐就是因為能夠理解,所以她很愛姐夫。李陵宴不該故意拿姐夫來懸賞,那只能證明他其實根本沒有尊重過姐夫,所有的知音都是假的。」
畢秋寒默然,他從來也沒懂過像玉崔嵬這樣的人妖會有什麼悲哀,也從來沒有想要懂過。但是听宛郁月旦用這樣溫柔的聲音慢慢地說,仿佛……那萬惡之首、幾十年來被江湖唾棄的玉崔嵬,當真值得同情一樣。
「我們身在哪里?」他不想再听,立即改了話題。再听下去,二十多年來的道義觀會徹底混亂。
「姐夫的船。」宛郁月旦說。
「君山……」秋寒皺眉,君山之會難道已經錯過了?
宛郁月旦眉頭微微擰了起來,這讓畢秋寒心里微微一顫——他這位宮主很少皺眉。只听他說,「君山之會已經是昨天的事了,我听說……李陵宴在那里埋了數百斤炸藥,炸得山河變色日月無光。究竟實際情況如何,還要我們到地頭去瞧瞧才知道!」
「什麼?」畢秋寒大吃一驚,「炸藥?」
「嗯。」宛郁月旦應了一聲,「李陵宴說找不到殺父仇人,用天下英豪給李成樓陪葬也好。」
「什麼……」畢秋寒一陣激動臉色慘白,「李陵宴這瘋子……」
「秋寒別急。」宛郁月旦笑了,「我只說李陵宴炸了君山,但是听說‘天眼’和‘白發’領著眾英豪分兵兩路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李陵宴炸了個空城。」他一貫很識人心,他的語調一貫听起來令人安心,「具體是怎麼回事,要我們去了才知道,你莫著急,沒事的。」
畢秋寒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無端地只感到萬分疲累,躺了下去喃喃地說︰「只盼他們都沒事才好,是我計議不周連累了他們。」閉上眼楮,他倦倦地問︰「聖香……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