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路過這里,正巧看見你,打個招呼。」陸長釵和妹子轉到扁街里頭去了,模樣很是平淡幸福,
她竟然沒有看台上一眼!
一年前那個為了他可以策馬狂奔的痴情女子在哪里?
鴛子呆呆地看著她和妹子說說笑笑的背影,好無情的女人!她不知道世上竟然有這種人,愛起來那麼火熱,說不愛了……也就不愛了。
沒有一點兒留戀。
驀然回頭看向台上,花離離還躺在那里沒有起來,他應該沒有看見她。
不知道為什麼,她應該高興的,笑出來時卻是淒涼的。
所謂再深的愛戀--只是這樣而已嗎?
「姐,你真的……不想他了?」陸長環低聲問。
「嗯。」陸長釵淡淡地一笑,「想也沒有用,我們買餅去,我餓了。」
姐她……並不是真的不想。陸長環了解陸長釵,她只是一個給自己下了命令就一定要做到的女人而已,如果真的能不想,她為什麼連戲台上""都不敢看?
戲已經散了。
在台上躺了好久的花離離舉起--只手擋在眼前,鴛子不知道他是在擋光線,還是在看手。
餅了一會兒,他漫聲唱起來:「洞房記得初相遇……」邊唱邊坐了起來,懶懶地抹了把頭發,回頭看台下鴛子看著他,詫異地問:「怎麼了?」
「沒……沒有。」她的驚惶在臉上晃了一下就隱去了,「吃飯了。」
「花郎!吃飯了。」戲台另外一邊奔過來一個珠光寶氣的小姐,看見鴛子時愣了一下,
「她是誰?」兩個女人異口同聲地問。
花離離柔聲地說:「都是我喜歡的人。」
,「你……你連這麼丑的女人也要?」鴛子尖叫著指著那位小姐,「這種雙下巴,肥豬臉、滿身都是肥肉的女人你也要?你瘋了!」
「她是淮?這麼風騷庸俗的女人怎配在你身邊……」
兩個女人怒顏相向,鴛子先抄起籃子里的白飯對著她砸了過去。她平時不會這樣厭惡花離離的女人,她早就習慣了。只是不能容忍--不能容忍這個人自己抓不住得不到、卻還要找比自己更不堪的女人在一起!他連陸長釵都不要了,要這些亂七八糟的女人干什麼?
鴛子首先動手,那小姐先是愣了一下,顯然一輩子沒有被人這樣對待過,接著尖叫起來:「救命啊一潑婦殺人啊--救命啊--」
「嘩」的一下擠了許多人在旁邊觀看兩個為情拼命的女人,花離離澆有興趣地在台上看著,就像看著斗雞的主子。
「不許村小姐無禮!」兩個孔武有力的大漢從後面追十來抓住鴛子,鴛子潑辣至極,一菜籃砸上大漢的頭,抓住他的頭發便使勁拉扯,那胖小姐一飯團砸過來,鴛子頓時滿頭是飯,狼狽之際,不甘心地在抬頭的時候菜籃里醋魚一碟飛了出來,「啪啦」一聲胖小姐的珠光寶氣變成了殘羹剩飯,那小姐不能忍受,沖上來抓住鴛子就打。
一時間「踫踫」聲不斷,鴛子連受三個人的拳腳,跌在地上、旁觀的人都有不忍之色,台上的花離離卻依然饒有興味地看著,如看戲一般。
「住手!」一聲清 ,人影一閃那三個圍著鴛子毆打的人突然像遇到屏障一樣飛跌出去,「砰砰砰」地摔在地上。滿身狼狽的鴛子面前一人橫劍連鞘,微鳳徐宋她衣袂俱飄,發絲輕揚,在初秋蒼白透明的陽光下清晰得連每一根睫毛都分辨得干淨利落。
陸……長釵……鴛子面色蒼白地看著一劍把三個人震出去的女子,她為什麼要救她?她不要她假惺惺地可憐--弄成這樣很可笑可憐吧?逃掉了的人沒有資格嘲笑她!她沒有愛到底!她沒有愛得像她這麼深!她沒有像她付出過這麼多!所以--地根本不能笑她!她自己先大笑了起來「陸長釵!」
「啪」的--聲!
滿場俱驚!
陸長釵的第二步是輕輕--躍跳上台抓住花離離的領口響亮地給了他一記耳光。
鴛子的笑聲頓住,呆若木雞地看著她抓住花離離。
「道歉!」她斬釘截鐵的兩個字,堅定決絕地看著他,目光凌厲得就像他犯了天大的錯。
花離離沒有說話,他嘴角還是那樣興致盎然的笑。
「給她道歉!」陸長釵指著鴛子,一字一字地況,「是男人的話--道歉!」
他眼楮--閉--那模樣就是說:我不道歉、有本事你殺了我。
那根本就是故意無賴。
「卑鄙!」她沒有逼他,「當」的一聲收劍在腰,緩緩地站了起來。
滿場的人都看著她猶如神明一般站了起來,平日花離離招搖撞騙也是他自己的事,今天的事他委實太過分,陸長釵一站起來戲台旁邊竟發出一陣低低的歡呼,好像她是什麼降妖除魔的天神一般。
那委實很好笑,是不是?鴛子想著這女子為他瘋狂的模樣,大笑之余眼淚直直地掉了下來,分明在笑,卻笑到肝腸寸斷。
陸長環站在旁邊看著,神色黯然,為什麼大姐還是忍不住她的俠肝義膽……要救那個女人?和他如此重逢--大姐會很痛苦的,雖然她從來不說。
「洞房記得初相遇……」陸長釵躍下戲台的時候花離離幽幽地低唱,不知道他在唱些什麼、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那天夜里。
陸長釵沒有和妹子一起賞月。
「我出去走走。」她笑著說。
「七八十歲的老太才喜歡出去走走看看,這麼晚了,別出去了。」陸長環笑著抓住她,「陪我。」
「姐一只手臂可以打三個人,今天你也看見了。」陸長釵開著玩笑,「出去走走不會被人抓走的,遇見壞人抓回來給你看。」
「我才不要看,壞人有什麼好看的?姐……」陸長環愕然看著陸長釵開門出去。
大姐她--還是那麼任性。
初秋的夜里微微有些寒冷,就像和他初遇的那個春天。
去年春天。
她想去皎鏡潭走走,仿佛心里有一團紙,去到那里就能徹底放下,和過去解月兌。
今晚本該有很好的月色,但雲層很厚,讓人根本看不到星星和月亮,可能快要變天下大雨了。
秋天的蟲聲比之春天小了許多,想必秋寒深刻,也是壽命將殘的時候了。
今天……是白露吧?她偶然想起,是秋天夜里第一次會凝霜結露的白露,莊稼到了今天是要收割的吧?蹲用指尖挑起一滴晶瑩的露水,她本能地點上額頭,去年春天她曾潑了冷水在臉上,今夜只需要這一點沁涼就可以了。
突然之間,有些感激他。如果沒有這一段小小的折騰,她還是一個從戰場上下來茫茫然不知道生活所渭何意的傻瓜,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也不懂得去要求自己應該得到的、珍惜自己已經擁有的。而現在她知道了困惑的時候可以要求安慰,身邊觸手可及的東西可以欣賞享受,痛過了以後,才會知道什麼是快樂。
她以前不快樂,是因為她沒有痛過;沒有痛過就不知道什麼是不痛。
所以她現在很幸福,雖然很淺、卻是很幸福的。
「洞房記得初相遇……」遙遙的潭邊有人在唱歌,聲音幽幽的,也飄飄的,不知道在唱些什麼︰她微微一震,為什麼他會在這里?為什麼每次……他都在?
花離離一個人在潭邊唱曲子。夜已經很深,四下漆黑一片,如何也看不出是練功的好地方和好時間,但是他就是一個人自顧白地那麼唱著,那種習慣的樣子、像在這里已經唱了很久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