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看到好幾個大小不一的盒子,里面的飯菜早已吃得七七八八,翻倒了一地,上面還有幾個狗腳印,就好像被狗啃過一樣——等一下,狗腳印?她腦子一轉,恍然知道他的飯菜從哪里來,一轉身卻看見公孫朝夕頎長的身子倚在門口,手里拎著一只白白胖胖的小肥狗,那狗狗全身濕淋淋的,只露出一個肥肥的肚皮,睜著一雙和鼻子一樣大的黑眼楮,正天真地看著蕭守紅。
她被嚇了一跳,頓了頓,淡淡地道︰「原來狗給你送飯。」
小守紅兒就是這點好,明明被嚇得要死,明明氣得要命,明明肚子里也不知說了人多少壞話,面子上她依然堅持做她的絕世仙女,為了維持形象生而無悔、死而無憾。公孫朝夕模了模那小肥狗的肚皮,「照花齋的酒菜,果然是人間絕品。」他卻不問剛才她去哪里了,還把原本給她的一份喂了狗。
「是嗎?」她可沒听說過什麼照花齋,也不知道現在公孫朝夕享受的東西是多麼昂貴,她只知道他不但沒招呼她吃飯,而且把她的那份喂了狗。更可惡的是他把那條狗抓去她本想霸佔的澡盆去洗澡!如此——她絕不肯與狗同浴,寧願在屋外溪水中果浴,也不肯和狗與男人同流合污。
「汪!」那只狗突然從公孫朝夕手里掙扎下來,朝著溪水往下傾斜的地方緊張萬分地奔去。公孫朝夕嚇了一跳,然後唉聲嘆氣,「飯剛吃完,還沒來得及擦嘴,要債的也不用來得這麼快吧?」
正當公孫朝夕唉聲嘆氣的時候,蕭守紅目光略有詫異地看著一位白衣女子緩步往這里走來,蓮步姍姍,儀態萬千,遠觀似如花似玉,近里一看︰此女滿臉敷粉,敷得太多,走幾步就簌簌掉下,雙眉畫到長至耳朵,胭脂兩圈如猴,一張嘴涂得鮮紅異常,雖是不大,卻猶如唇紅將會融化從她嘴上流下,本來面目如何完全看不見。她頂著那一張讓人印象深刻的五顏六色的「嬌容」,對蕭守紅盈盈拜倒,聲音卻婉轉動人清雅出塵,「蕭姑娘好。」接著轉身對公孫朝夕,不低頭不見禮,一伸手,「銀子。」
「咯拉」一聲公孫朝夕把十兩銀子放在那白衣女子手里,「你也忒著急了點兒,難道我還會少了你飯錢?」
方才那條小白狗跟在白衣女子身後,她數了數銀子,「嫣然一笑」,臉上的胭脂掉了一片,「我如果不來,你就當我照花齋是你家廚房,你以為我不知道?」
鮑孫朝夕頗沒有面子地揉了揉鼻子,拉過蕭守紅介紹︰「這位是照花齋的大老板,姓桃……」
白衣女子「巧笑嫣然」,「不是陶淵明之陶,而是桃花之桃。」
鮑孫朝夕苦笑著道︰「是是是,這位桃大老板,小守紅兒你們認識認識,她姓桃,叫桃如丑。」
蕭守紅淡淡地一笑,「桃姑娘。」
她卻不說「桃姑娘好。」心下一亮︰公孫朝夕那澡盆上「如丑」二字,原來就是這位姑娘的名字,她是要他連洗澡的時候都忘不了他,可見桃如丑對公孫朝夕實是一往情深,又見這兩人如此「打情罵俏」,掠了公孫朝夕一眼,她覺得索然無味,轉過身去找塊石頭坐下,折了根草在手里把玩。
在她轉過身去的時候,公孫朝夕瞪了桃如丑一眼,「你瘋了?」他上上下下打量桃如丑的打扮,「你的品味還真差。」
桃如丑笑意吟吟,與公孫朝夕並肩而立,慢條斯理地說︰「我只不過想來看看讓我們公孫大少收了生意不做,要替她出頭的女人是什麼樣子而已。」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聲音突然變成了既年輕又好听又神氣的有點兒低沉的聲音。
鮑孫朝夕嘆了口氣,「什麼樣子?」
「又小氣、又自私、又愛面子、又愛裝點兒小冷酷、又想當大俠、又沒本事。」桃如丑惋惜地評價,「零分。」突然揮起條手帕咬在唇間,笑眉笑眼地看著公孫朝夕,「你找她還不如找我,我比她好多了,至少我會做飯,食量也沒有一頓飯一斤干糧那麼大,很好養。」
鮑孫朝夕居然很認真地考慮了一下,歪著頭說︰「假如你不是品味這麼差,也許我會考慮。」
桃如丑不以為忤,還似乎很得意,「我送你的澡盆還好用嗎?」
鮑孫朝夕瞪了她一眼,「我送你的菜碗如何?」
桃如丑嘆了口氣,「這世上再沒見過比你還小氣的人了,我送你那澡盆好歹是請了贗品第一高手丘老丈巧手做的錢衰燈家澡盆的經典贗品,你竟然送我一文錢十個的破菜碗就算抵過,有你這種損友真是晦氣。」接著「媚眼」對著公孫朝夕飄了飄,「我實在看不出你那小守紅兒有哪里好,值得你這般為她拼命。」
鮑孫朝夕想了想,突地笑眯眯地說︰「和你這種奸詐的人相處久了,不免就突然覺得天真的女人十分可愛——尤其是她明明很傻,卻自以為很美;明明很迷糊,卻自以為很聰明的時候。」他加了一句︰「何況,她的確長得很美,不是嗎?」
桃如丑詫異地看著他,半晌才說︰「我實在看不出你是那種只因為美色就可以為她拼命的人。」
鮑孫朝夕嘆了口氣,「有時我自己也想不通,不過男人為了女人做事,女人長得很美,就是很足夠的理由了。」
桃如丑瞪著他,末了突然嘆了口氣,「說實話我也有點兒心動,江湖第一美人,名不虛傳。」
鮑孫朝夕眉開眼笑,拍了拍桃如丑的肩,「作為男人,你我都很老實。」
桃如丑跟著「巧笑倩兮」,扭了扭身子做嬌嗔狀,「哎呀……討厭!」
坐在一邊的蕭守紅凝神于眼前溪流上飄來的小花,充耳不聞那兩個打情罵俏的人究竟在說些什麼。
她其實並不討厭桃如丑,甚至還有點兒同情︰一個女人不會打扮,把自己糟蹋成那樣,實在是件很可憐的事。
深夜,月色灑滿屋內——她心里盤算了半天的爭床大戰沒有上演,公孫朝夕居然很紳士地說要陪桃如丑賞月,把床讓給了她。看著那兩個人手挽手出門而去,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一貫在公孫朝夕眼里很重要,他拿她掙錢、她是他的搖錢樹,突然之間那份關注被另一個女人代替,她甚至覺得很寂寞。
躺在床上睜眼望窗外的明月,腦子里想的是認識公孫朝夕這幾年的點滴︰在洛陽牡丹會上一見驚艷,然後他花了半年時間吹牛拍馬哄騙追求,終于漸漸讓自己習慣了他的存在。他寫《冷芳譜》掙錢,她開始是不高興的,只不過沒說,但漸漸地也習慣了。習慣了有這樣一個人在身邊轉,習慣了這個人無時不刻不關心自己的一舉一動,要吃什麼要喝什麼,下個月去哪里走哪里比較近,小心注意不要去什麼什麼地方那里危險等等等等。
認識三年了,可是她並不了解他。
他很聰明、很有點兒手腕,他貪財、非常小氣,他有不少奇奇怪怪的朋友,他愛貪便宜、愛听吹捧、愛出名。
除了這些,她其實並不了解公孫朝夕。
他並不是個壞人。
只不過,他很多變、也很多面。
他是個小人。
她在公孫朝夕的紅牙大床上靜靜地想︰他是個小人,可是當她落難的時候,這個小人比朋友讓她覺得安心。依稀想起「江湖第一刀」刀狻猊那錦衣華服俊朗灑月兌的模樣,她斂了斂眉角,泛起一抹愁色,刀狻猊常說︰她對公孫朝夕的注意,比對他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