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噠」一聲,師宴的心陡然像不跳了,牢牢地抓住「降靈」,「你——」她足下踩到一個堅硬的東西,目光一掠,那是一顆烈火燒過變得蒼白的珍珠。
她用以塞住降靈胸前裂口的珍珠。
阿鴉一把提起了那「降靈」,他渾身都涼了,「你——」
「你們殺錯人了。」那「降靈」殷紅的唇舌吐出極端殘忍的字眼,然後仰天而笑。
方才發生了什麼事無害是看得很清楚的——銀刀弒神之中,滿天塵土刀光閃爍,真珠抓住了自己的水晶冠戴到了降靈頭上,然後奪過降靈手里的「妄念之葉」,把銀刀塞入降靈手中——隨即一刀往降靈胸口插去。煙塵散去,師宴和阿鴉怎能分辨誰是降靈誰是真珠?情急之下鑄成大錯,殺死了降靈。
他聳聳肩,攤了攤手,「死了?別說我不夠朋友,只是他死了我要到哪里去找消失的靈魂?我可是很夠朋友的……」他逐漸從樹梢上消失。
無害這一次來的確是來取神之靈魂,祀珈私分靈魂給自己的傀儡,此事已然曝光,如果不能快點兒找回靈魂不免祀珈要受天雷之刑。可惜祀珈的靈魂完全沒有氣息可查,知道在降靈身上,但必須在降靈身體還在的時候取出靈魂,那神之靈魂才不會消失。這麼一下給燒成灰了,祀珈的靈魂也就隨著降靈一起消失了。
他走了,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才突然想通這件事真正的意義。
「你這要下地獄的混蛋!」阿鴉一拳往真珠的胸口揍過去,目眥欲裂,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我要殺了你!」
師宴全身都軟了,「啪」的一聲跌坐在地上,太殘忍了!太殘忍太殘忍了!親手殺死降靈……她看著自己的手,不久前她才把他從烈火中救出,今夜她卻一把火把他燒成了灰燼……太殘忍了!
真珠擋住阿鴉瘋狂的攻擊,「我不想殺你們,不要再和我糾纏不清,否則我一樣殺了你們。」他突然稍微改變了態度,很微妙的。
「我要——殺了你!」師宴握起跌在地上的「妄念之葉」,那手用力得整個手心在流血,她一躍而起一刀殺向真珠胸口,「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真珠閃過了師宴的攻擊,冷笑道︰「殺死他的是你吧,別再和我糾纏,走吧。」
他話中有話!師宴雖然已經瀕臨崩潰,卻還有一絲清醒,「你這話什麼意思?」她厲聲說。
「他是為了你死的。」真珠冷冷地說,然後艷艷地笑了,「再見。」。他竟然只說了這麼一句就打算掉頭走人。
「等一下!」師宴胸口氣息起伏,攔在真珠面前,神杖橫在胸前,「你不說清楚我一樣燒了你……」
「笨女人。」真珠一把抓住師宴的神杖,「剛才有天使在看你知道嗎?」
「天使?」師宴呆了一呆。
「神的使者,降靈身上的神之靈魂和我身上的鬼之靈魂都是天理不容的東西,使者是要收回的。」真珠冷冷地說,「不過按照情況來看那位天使只對降靈的神之靈魂感興趣,女人,你身上也有祀珈的神之靈魂吧?」
「我身上……」師宴怔住了,她早已忘記自己曾經死過一次,因為活得太快活……她根本忘記了自己曾經死過一次……
「如果使者決定收回神之靈魂,降靈,還有你這些依靠神之靈魂活著的怪物——」真珠很惡毒地使用了「怪物」這個詞,「你以為會怎麼樣?」
一時間有一種聲音刺穿了她的耳朵。
她剎那間聾了,又像徹徹底底地死過了一次——如果說,降靈是為了讓她活著而自己決定帶著殘缺不全的靈魂毀尸滅跡——那麼她——那麼被留下來的她要怎麼辦?
為什麼你能堅定不移地去死,完全不考慮活著的人的心情?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那麼簡單地活著,我是那麼普通的女人,普通到了我會因為這樣的事想死,你知道嗎?為什麼以為留下我一個人活著就是……她的腦子里剎那劃過一道火花——那天……那天……「大概是我……活得太快活了吧?因為太幸福了,所以很怕死。」
渾身突然涼了,那是她想愛的囈語,卻變成了他的催命符。那個遲鈍的笨蛋不知道,她所謂的「幸福」是因為和他在—起,是因為遇見了……從來不曾以為會遇見的……戀人啊,你也曾經說過——「我不想和師宴分開。不想和阿鴉分開,不想和所有人分開永遠都不能見面……因為我也很幸福,所以很怕死。」你說過的怎能不為你的心願拼命努力?你死掉了就算我們大家都活著又能怎麼樣?又能怎麼樣?
「那個笨蛋,」真珠喃喃自語,「害怕你難過,拜托我代替他留在你身邊,真是笨蛋,我怎麼可能會代替一個笨蛋留在另一個笨蛋身邊?他以為誰都可以像他那樣蠢?為了讓一個女人繼續活著安排她親手殺死自己?切——」
阿鴉猛地抓住真珠的手腕,「交換身份的事是降靈……說的?」
「是。」真珠挑釁地挑眉,「安排讓自己重視的人殺死自己,帶著不完整的靈魂消失,欺騙神祗讓那個笨女人繼續活著,然後要求我代替他留在你們身邊——他替我死。我不知道他是聰明還是笨,總之代替他這件事做不到——」
「世上——只有一個降靈!」師宴一字一字地說,「就算他燒成了灰,變得什麼也沒有,也只有一個降靈!你給我滾!」她指著真珠,「誰要你代替他?他是……他是誰也不可能代替得了的!他是我的!」
「我管不著他是誰的,總之你們別纏著我。」真珠一下摔開師宴的手,往樹林走去,消失在黑夜的林海之中。
阿鴉緊握雙手看著地上燒盡的一片灰燼,平生第一次眼淚純粹地從眼楮里流了出來。
「降靈……其實很聰明的。」師宴跪在代表降靈的那堆灰燼上,閉著眼楮五指牢牢抓住那些余燼,「他知道交換身份瞞不過神,只能瞞我們這些俗人。可是他也很笨,以為長得一模一樣就能夠互相代替,以為他和真珠……沒有什麼不同……」她的嗓子哽咽,開始斷斷續續地抽泣,聲音變了調,「以為我愛的——只是活在人間的會動的傀儡嗎?」
為了隱瞞她身上四分之一的神之靈魂,他寧願化為飛灰也要欺騙神祗。」
那算是他對她的愛嗎?
一個笨蛋對另一個笨蛋的愛?
她實在太蠢了,為什麼沒有告訴他——她最想實現的心願不是長命百歲,她最想要的是他對她的重視、珍惜,還有關懷……她想要成為降靈所愛的女人,那是她最想要的事、最浪漫的事。
為什麼沒有告訴他?為什麼沒有告訴他我想要你愛我?
還有——究竟你這樣死了是不是表示你曾經愛過我?是不是曾經愛過我……
滿地的灰燼隨著風緩緩地移動,她驚慌失措地以衣服把它們壓在地上,撲在地上的時候眼圈很熱,終于……哭了。
另一件衣服和她的一起壓在了地上,另一個人也在流淚,雖然他們流淚的理由不同,但都在做同一件事——讓降靈回家。
我們回家吧,畢竟,祭神壇才是你喜歡待的、熟悉的地方。
師瑛坐倒在神壇上看著眼前發生的慘劇,那些不知為何而存在的怪物……也像人一樣有生、有死,會為所愛的人化為灰燼……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面,望著不遠處以衣裳緊緊壓住地上灰燼的兩人,滿腔的眼淚像替別人在哭,像冥冥中有人要她這樣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