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行雲斬在痴情環上的一刀震開了痴情環的機關,所以他不得不倉促離開。他不知道這金環發動之後是什麼後果,所以他斷言不再相見……都是為了她好,是怕傷了她,怕她擔心難過。施試眉握著他的左手,淚珠紛紛而下,而她居然怪他不顧而去、居然自傷自憐以為自己是最苦的一個。
「金環上的毒我有解藥。」南歌轉開他的「生環」,他那朵小花花蕊藏著解藥。遞給聿修之後,瞪了他一眼,南歌嘆了口氣,「你明知我有解藥,身受重傷為何不說?難道怕南某人落井下石、趁人之危不成?南某豈是這種人。」
「你不會乘人之危,你會逼我和眉娘在一起。」聿修低頭淡淡地說,「更何況你有傲骨,聿修亦有自負,求人之言哀人之事不說也罷。」
南歌為之氣結,此人當真冥頑不靈頑固不化,受傷中毒依然這般任性,「逼你與試眉一起難道還是委屈了你?中丞大人你也忒瞧不起人了,試眉她……」
「他不是瞧不起我,只是不想連累我。」施試眉攏住方才奔馳散亂的長發,輕聲道︰「痴情環劇毒能解,但金絲難除。他……他……」說到此處她竟然哽聲說不下去,只得急急吸了兩口氣,掩住她暗自哭啞的聲音。
「眉娘你清身自潔,為眉娘傾倒之人無數,眉娘所愛之人亦多……」聿修緩緩地說,「何苦守著我一個殘廢之人?你……」他終是抬頭看了她一眼,「你要相信,像你這般的女子,必有人能解你愛你,蒼天不會讓你一生命苦的。」
施試眉的目光落在聿修的手臂上,澀然一笑,「就為了你這一條手臂,你舍我而去?」她雙手抓住聿修的肩膀,不管他肩上傷口血流不止,「施試眉是這樣在乎軀體容貌的女人嗎?」
「眉娘……」聿修的語氣終于激動了起來,「正是因為你不是,所以我……」他又低下頭避開她的目光,「所以我才不能和你在一起。聿修為人嚴苛……」
「我喜歡你嚴苛,你嚴苛才能逼我認真,因為你那麼認真,所以我才能當真憐你愛你。」施試眉顫聲道,「和你在一起我不能逢場作戲,你太當真所以我不能騙你,你明白嗎?」
聿修神色慘白,「我不解風情不懂溫柔體貼,更不能長伴你左右。」他長吸一口氣,「聿修公務繁忙,查案追凶危機重重,也許、也許哪一天……」
「你不是說你是不會輸的嗎?」施試眉淺笑,「我不要你長伴左右,只要你一年能看我一次、陪我喝一杯酒,我就滿足了。」她倦然地輕笑,「施試眉不求相守、只求你……一句話而已。」
「你會怨我冷落你,就像她一樣。」聿修低聲道,神色黯然。
「傻瓜。」施試眉低聲喝了一聲,逼他看著她,「你看清楚,眉娘不是澹月。我早說過了她會死是因為她脆弱,你那麼認真地記著你的錯,難道因為她死了所以就再沒有人可以愛你?因為你認定了我愛你就要像她那樣死麼?」她舉掌輕輕一記落在他臉頰上,「我打你小看了我眉娘。」
「我……」他終于無話可說,閉嘴默然。
「我告訴你,你不是不解風情、更不是不懂溫柔體貼。」施試眉盈盈淺笑,「你為我寫詩、教我書法,難道不是風情?我上台比試,你來看我,難道不是體貼?更不必說你怕誤我一生,想要這樣離開我,這些難道就不是體貼?至于溫柔……」她悄悄地在他耳邊咬耳朵,輕輕地道︰「我吻你、解你衣扣的時候……,」
聿修身子一震,他本易臉紅,听後頓時紅暈滿臉,轉過頭去。
南歌本來听得征怔,見他臉上一紅,不禁一呆,隨之大笑,「我當你是正人君子聖人下凡,原來你……」他本要朗聲大笑,卻突然被人一把蒙住了嘴,耳邊有人笑眯眯地道︰「你不怕聿木頭死而復活一掌劈死你,你就笑吧。他最要面子了,你再笑三聲我保管你從南歌變成哀歌。」
一把蒙住他的口的人是從背後閃過來的,正是剛才那衣裳華貴容顏漂亮的少年公子。南歌心下一驚立時住嘴,這閃身一蒙,輕、快、準,簡直就像道鬼影,看不出此人一身紈褲子弟的脾性,卻有如此身手,「你……」他發聲想問他是何人,蒙在嘴上的手不耐煩地按住,只听他說︰「別吵!」
南歌何嘗被人這樣死死按住口不放?只能瞪著一雙眼楮看著地下月兒映出背後扣住自己的人的影子,臉頰上感覺這人手掌柔軟溫熱,帶著一絲八寶桂花糕的香味,心下只覺啼笑皆非,荒唐之極。
此刻聿修已然被施試眉說得無話可說,他本就不善言辭,何況她豁達月兌俗,許多他牢牢介意看不開的東西于她卻全不在乎,再說下去只有越說越顯得他頑固不化、笨拙可笑而已。
「兩位哭完了?」聖香笑眯眯地問。
聿修不答,他巴不得聖香立即消失,從來沒在這里出現過,最好更加從來不知道他任何事情。他不知道這件事會讓聖香笑他多久,但他已經有很不好的感覺。
「哭完了。」施試眉並不介意,嫣然一笑,「這柄劍可以拔出來了嗎?血已經不流了,再插在肩上不好。」
「現在拔出來肯定到處流血,本少爺這身衣服是新做的,弄髒了像聿木頭這樣的窮光蛋一定沒錢賠我。」聖香沒商量地揮揮左手,「不拔。」
「我賠你如何?」施試眉微笑,「你要多少衣裳,百桃堂十倍贈送。」
南歌到現在還被聖香捂著嘴,哭笑不得,他活了三十多歲,還是頭一次看見有人這樣討價還價的,口齒一動他想說「我來拔」,卻又被聖香按回嘴里,只得不做聲。他自然並非不能甩開聖香,但既然不是敵人,他便不想下辣手。
「不要。」聖香搖頭,「本少爺從不落井下石、乘人之危,更不敲詐勒索……」
「你想堵住人家的嘴到什麼時候?」聿修打斷他的胡說八道,反手握住劍柄,他可以自己拔劍。
「啊?」聖香笑眯眯地放開南歌,「我忘了還有一個人。」突然看見聿修自己要拔劍,大叫一聲,「不要拔。」他說到就到快如閃電,一把抓住聿修的手,「大夫就要來了,讓他拔免得你拔錯了讓他唉唉叫地罵你。」
「你叫了岐陽?」聿修冷冷地道,「你分明就是故意。」
「故意什麼?」聖香笑吟吟。
分明就是故意找人來一起看他的笑話!聿修瞪了他一眼,不答。
施試眉有些憂心地望著他右手的傷和左肩的傷,「痛嗎?」
聿修搖頭。
「如果不是痛死,他就當不痛。」聖香插嘴,「我記得小時候聿木頭被馬蜂蜇了滿頭包,馬蜂死了一地,我爹問他痛不痛,他也是說不痛的。」
「馬蜂?」施試眉挑眉,好笑地看著聿修,「他捅了馬蜂窩?」
「呃……」聖香干笑,「捅了馬蜂窩的是本少爺。」他捅了馬蜂窩拿走了蜂蜜,馬蜂快要追到他的時候聿修救了他,被馬蜂蜇得很慘,但那蜂蜜還不是他們幾個人一起吃了。
施試眉嫣然,「的確很像聖香少爺做的事。」
南歌看著這三個人圍在一起,居然微微有些感動,這大概就是一種叫作溫馨的感覺,若沒有這蒙住他的口的少爺公子胡說八道,此地淒哀的氣氛也不會這麼容易變好。彈去衣上的塵埃,「南某人敗在中丞大人手下,甘願認罪伏法,這就去大理寺大牢等候發落。」他雖然一劍重傷聿修,但是他先一步離開屋檐,南歌傲然自負,絕不狡辯勝負,一句話說完,他掉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