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言默然,她沒有說話。
「真秀被你一開始說的那一句,你要射死她的那句話迷惑了,然後,又被日之嬡受到驚嚇心髒病發差點死去的事實迷惑了,他是當事者,很容易因為牽涉到感情而看不清楚事實,雪言,你不要怪他。」中國水慢慢地說。
雪言悠悠凝視著樓下成片的榛子樹,「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呢?中國水,你真好,我很高興,到最後,終于還是有一個人相信我。」
「你可以告訴他,只要你告訴他,真秀不會不相信你的。」中國水向著她伸出手,「起來,不要坐在這里,去告訴他,你不是在殺人,而是在救人。」
「我不去。」雪言輕輕地搖頭,「他不應該不信任我,現在我不信任他。而且,我很愧疚,我本來可以不射得那麼重的,我自己知道。」
「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他們兩個在一起,多般配,秋天的葉子這樣落下來,風吹來吹去,日之嬡笑起來那麼美,真秀那麼悠閑……」她凝視著他們遠去的方向,幾乎看得痴了。
「你會後悔的,真秀他如果愛日之嬡的話,他就不會送她去英國,你明不明白?」中國水看著她痴痴的眼神,「他送了日之嬡去英國,而他決定愛你,你知不知道,對真秀來說,這是什麼樣的意義嗎?」
雪言漠然,輕輕地說︰「那是他一開始就決定錯了,我應該從一開始就逃走。」
中國水握緊了拳頭,「真秀他是頂著多大的壓力愛你,你明不明白?你就這麼簡單地算了,讓他和日之嬡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他對日之嬡,只不過是不希望摔碎一個玻璃女圭女圭,他只不過不想傷害她,那不是愛。你就這樣放手,你把真秀的感情當做什麼東西?」他很少這麼憤怒,中國水從來沒有什麼表情。
「但是藏血從一開始就說真秀是個人偶叫我逃走!」雪言突然閉上眼楮大叫一聲,「你們都知道的,你們都知道我愛他到最後一定是什麼也沒有,為什麼要強調真秀對我的感情?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認認真真地愛過我!」雪言一只手捋過頭發,閉著眼楮,「每個人都警告我要逃走,否則我將會輸得什麼都沒有。是我冥頑不靈,是我以為堅持下去,就一定會有幸福。結果,還不是‘一切都將和去年一樣’!我不愛了,他不相信我,我是罪人,我差點殺死日之嬡,我留下來的話日之媛可能會死,那麼我為什麼要留下來?我為什麼要追他?我算了不愛了,這樣都不行嗎?我犯罪,我受懲罰,我不愛了都不行嗎?」
她說得這樣淒絕,她是真的累了不愛了,對于拼命保護自己的雪言來說,受了傷害就會像被觸到觸角的蝸牛,一下子就躲回殼里去,不願意對外面的世界付出探索或者幻想,她只是想安安靜靜抱住她自己,保護她自己。
中國水看著她閉著的眼角所流下來的眼淚,在風里,很快就被吹干了,像從來都沒有哭過一樣。「你不可以不愛,」他深吸一口氣,「你不能夠逃走,你知不知道今天我為什麼會來?」
雪言睜開眼楮,等著他說下去。
「是真秀,在很多個月以前,就拜托我,如果有一天,他不能夠保護你,那麼,請我代替他。」中國水眼神深湛地看著她,「你懂嗎?你還要問真秀有沒有認真愛過你?」
雪言怔住,臉色蒼白,「你騙我,他又不是神仙,他怎麼會知道有這一天?他怎麼能夠拜托你保護我?我不要人保護,我誰也不要。」她逞強地說,卻有眼淚緩緩地滑過面頰。
「他不是神仙,他不知道有一天會變成這樣,但是他拜托了我,我答應過他要做到。」中國水握緊了拳頭,「你怪他不相信你,你何嘗不是,也不相信他對你的感情。」
雪言震動了一下,睜大眼楮,突然蒼白得毫無生氣。
「去追他吧,他是很認真很認真地在愛你,只不過,真秀不願意讓你感到太多愛,你不明白……」中國水的聲音有點顫抖,「他在給你們的結局做鋪墊,他不願意讓你感受到太多愛,因為他……」
「因為他早就知道不能不和日之嬡在一起,所以特地送她去英國,然後和我談一場戀愛,愛過了他想愛的女人,然後才沒有遺憾地和日之嬡重新在一起嗎?」雪言淡淡地冷笑。
中國水忍無可忍,「因為他早已經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你這笨女人!真秀他對你們的感情抱的是悲觀的態度,所以他不願意讓你感受到太多的愛,他不希望他走的那一天你會太傷心。送日之嬡去英國,是明知道她根本承受不了這種結果。你這混蛋!居然說得出這種話。」他深吸了一口氣,「我也喜歡過你,但是我不是真秀,我自認沒有他花費那麼多用心在你身上,我也沒有他愛得深,沒有他付出得多。你知不知道,他是猶豫了多麼久才決定要愛一場?他本來可以安安心心過完他剩下的時間,結果愛上你,要他經歷了多少亂七八糟的事情,多少亂七八糟的感情?他是一個病人!你明不明白?你怪他不了解你救人用心,雪言,真秀不是神!他不可能什麼事都像神仙一樣一翻手就算得清清楚楚,他只是一個病人,難道你連他一次疏忽都不能容忍?你如果一點都不了解真秀,你根本就不配說愛他。」
雪言越听眼楮睜得越大,她從天台邊緣站了起來,「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真秀他快要死了!」中國水冷冷地說,「是再生障礙性貧血,所有的治療方法都無效。你應該知道,再障雖然不是絕癥,卻並不一定是人人都治得好的,是要靠運氣的。」
雪言的眼楮幽黑得好可怕,臉色也蒼白得好可怕,她似乎在努力回想著一些什麼片斷,喃喃自語︰「真秀他……騙我……他每次都說沒事,他每次都說他沒事的。」她突然抓住中國水的手,「不,不要,你騙我的是不是?我道歉,我馬上去追他,我不和他賭氣,我愛他的,我怎麼可能不愛他?不愛的話,我就根本不會回來了,是不是?我不騙你,我不賭氣,你說,你說你騙我的。」
「他是快要死了,」中國水冷冷地說,「你不要自己騙自己,真秀他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決定愛你,他要愛你有多辛苦,你自己想清楚。如果早就知道會死去的話,要喜歡一個人,要像他那樣笑,像他那樣和你在一起,有多辛苦!他瞞著任何人,連帛叔都不知道,他不敢讓任何人愛,他送日之嬡去英國,他本來應該連你一起送走,但是他卻決定愛你。」
如果早就知道會死去的話,要決定喜歡一個人,需要多大的勇氣?雪言大大的眼楮充滿了恐懼,她淒涼地低笑,「這才是所謂‘短時間內腐朽的人偶’!所以那個時候,藏血要求我逃走,可是我卻固執地相信,留下來的話,就一定會得到幸福。天啊!我早就應該逃走的,如果我那個時候走的話,就不會給真秀也不會給自己帶來這麼多痛苦。」
「真秀說……」中國水看著遠方,「不想有遺憾。」
雪言慢慢抬起頭來,呆呆地看著中國水,慢慢露出了一個奇異的微笑,「我懂了。你放心,我馬上就去解釋清楚,我不會給真秀留下遺憾,不會讓真秀對他用了生命決定的愛失望,會是不可原諒的,我懂了,不去的話,我會後悔一輩子……」她轉過身,快步走下樓梯,走過中國水身邊的時候,淒涼一笑,「我感激你,永遠地。」